秦韶旋开车载电台的开关,抬手将卫衣大兜帽扣在头顶的棒球帽上,潇洒一耸肩,跟着音乐口齿不清的哼唱:“载着你,仿佛载着阳光,不管到哪里都是晴天……”
“不至于吧。”张容坐在车后座上回头瞻望,洪母还站在门边,低着头好像在抹眼泪,他干笑道:“整的好像咱们有去无回了似的,她也忒脆弱了吧。要真那么容易感染,说病就病的,人类早灭绝了。”
“老人总是特别容易担心,咱们这么想,但她们却认为疾病防不胜防嘛。”洪辰笑了笑,垂眼看着张容,用手指帮他梳理凌乱的额发:“回省城了,给你爸去个电话通知一声?还是想再上大爷家住两天?想就吱一声,大爷按国家领导人标准招待你。”
“哦,随便啊,你给他们打电话吧,我的长途很贵。”张容随随便便应了句,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打量窗外芝罘的街景,随节奏抖腿,“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洪辰了然的挑眉,没拆穿张容此时对十分明显的想回家心理的笨拙掩藏,掏出手机拨通了韩耀的号码。对面很快就接通了,提示音才响了两下而已,洪辰好整以暇的想照例闲扯几句,之后再告诉他儿子明天回来了,预备着接驾吧。
只是这时,对方却很着急的打断他,说了什么紧急事情,令洪辰难以置信的双眼圆瞪,脸色在瞬间就变得异常难看。他拿手机的手指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由于攥的太紧太狠,关节泛出可怖的青白色。
此时歌声戛然而止,后视镜中,秦韶的双眼也在注视身后的洪辰。
电话里也察觉到洪辰的情绪变化,意识到他刚刚表达不到位导致洪辰理解有偏颇,紧忙着又解释了一通。这回说的总算清楚了,让洪辰的神经从骤然紧绷立即放松了大半,一脸痛苦,心道操,吓懵我了。同时脱口而出:“那就好!那就好!不是就好!”
他继续听韩耀讲话,很快的扫了眼身旁的张容,见他仍看着窗外,不动声色的深深吸气,努力使语调听起来尽量平和,不过还是微有些担忧:“嗯,我清楚,你们俩……到时候通知我,随时联系,咱们一定随时联系。”
张容并没察觉到洪辰片刻的异常,毕竟大人们平时打电话热络起来都是类似的语气和套话,他在车窗上的倒影中隐约看到洪辰挂断了电话,扭头问:“他们说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么?”
“是……这样,吃得暂时甭去想了。”洪辰揽过他的肩膀,温和的笑起来,口吻轻快:“哎,真让我给说着了,你还真就得在大爷家再住一段时间,刚才你爸爸说他们一时半刻从祈盘屯回不来,你大舅爷因为盖房子的事跟别人起纷争了,他们正在帮着解决,回来了会告诉咱们。”
“啊?”张容失望的倒靠在椅背上,“行吧。”
当晚宿在城郊旅店,图于安全三人订了一间双人房,半夜里张容蜷在其中一张单人床上,睡意朦胧中听见洗手间简陋的门板后哗哗的流水声,像是在刻意掩盖洪辰与秦韶的低语,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觉得有一点儿奇怪,很快又睡了过去。
既然大爷说了父亲们忙着处理纷争,所以张容住在洪辰家的这些天并没给他们打电话,只是发短信,对方也用短信回复他,一次电话都没打来过。初中的寒假在正月里就结束了,还没过元宵节,学校马上通知当月下旬登校报到的事宜。正月初十当天,洪辰从公司回来,刚把从餐馆打包的晚饭放下,就听沙发上的张容问:“大爷,我爸他们还没回来啊?”
洪辰顿了一顿,笑道:“没,你爸说一回来马上给咱们来电话。”
张容不悦的翻眼皮,道:“他们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啊?当我不存在了啊?马上开学了,我书包课本和一半作业都在家扔着,他们一天不回来,我就一天进不去门,耗到上学那天我拿什么去学校?”
说到这儿,张容显得十分不高兴了,将遥控器扔在茶几上,咣当一声。
晚间新闻还在播报非典最新情况,女主播神情严肃,指出科学家认为病毒可能源于野生动物,前阶段的研究发现,广东的一部分野生动物体内存在病毒抗体,它们非常有可能是病毒载体,人类通过食用感染了动物携带的病毒,过程中可能存在变异。而后切入一段录像对其进行了详细解释。
客厅充斥着新闻报道,闹哄哄使人心烦气躁,洪辰干站在客厅中央,盯着电视屏幕想不出该怎么给张容说才好,最后实在无言以对,只得陪着笑脸说:“不急,大爷晚上催催他们,从祈盘回省城还不快么,小半天都用不上。”
然而洪辰虽然嘴上这么说了,之后却一直没有往祈盘屯去电话的意思,当晚哄得张容回房间睡觉,第二天一睁眼人就出门去公司了,留下孤零零的张容一个人吃餐桌上用盘子扣着的早饭。
想到大爷像是在刻意躲他,瞪着面前碗里的豆浆,张容此刻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父亲们既见不到面又不和他联系,隔三差五一条短信咸不咸淡不淡的全是废话,现在家也回不去屋,大爷一问三不知,连推带躲的,还有在旅馆那晚瞒着他故意不让他听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