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一月份的最后一天是农历新年,今年没有大年三十儿,腊月二十九即是除夕,而张容早在一星期前就跟随洪辰与秦韶到达了烟台。
车辆由秦韶驾驶,一路驶向芝罘区,途中也许是秦韶故意为之,沿途有很长一段公路临海,从车窗望出去能清楚看见环绕这座陆连岛的蔚蓝海水,夕阳余辉将狭长云层镀上夺目的橙红色,与海洋相映连绵至地平线,延伸向无穷尽的远方。
张容第一次亲眼见到海,目不转睛的扒在车窗上眺望,目光中显露出情不自禁,“真大……”
“广袤无垠。”洪辰顺着张容的目光和他一同欣赏这片熟悉的水面,车后视镜中,他的嘴角勾起一道极富有柔情的弧度,喃喃道:“这是最美的风景。”
秦韶带着墨镜和棒球帽,单手控制方向盘,整个人随性的拄靠在车窗边,语气十分欢快,“是啊没错,简直美呆了,我好像已经闻见海水咸味儿和老太太做的虾仁涨蛋的油味儿了。”
洪辰母亲早在民居小门前等候着他们了,老远的一听见车子声音,立刻迎了出来,跟他们招手。
张容从下车第一眼看见她起,就觉得这是个祥和亲切的女人,而且并不显得苍老,绝非秦韶口中的“老太太”——甚至可以说,对于一位六十岁上下的人来讲,她的笑容和微蓬卷发仍能带给人一种触动心弦的美好安然。
洪辰已经在电话里通知他们今年家里会多一个人过春节,所以即使谁也没有介绍到张容,洪母和坐在客厅看报纸的洪父也很自然的叫出了他的名字。他们与所有和蔼长辈一样,轻轻摸他的头发,问候他一路走了多久,冷不冷,坐车肯定遭了不少罪,马上就吃饭了,男孩子长身体要多吃一些。洪母还起身去给他浸了热毛巾擦脸,端来一大茶盘糖果茶水,让他坐在实木的老椅子里一起说话;洪父也不看新闻了,把电视调到少儿频道之后,将遥控器放在张容手边。
亲热的说了一会儿话,洪父说出去买点儿东西,洪辰于是开车载他,跟着走了。这个时候,茶盘里的糖已经让秦韶吃了大半,洪母听到电视里整点报时,这才恍然的叹了声:“都这时间了,孩子肯定饿了。”她含笑拍拍张容的手,说,“奶奶去做饭,你先歇会儿,累了就进屋睡一觉,左边那扇门给咱们孩子住。韶子啊,听见没有?洪辰回来跟他讲一声。”
秦韶带听没理的应了两句,蹙眉翻找瓜子花生底下还有没有藏着没发现的椰子糖。
张容乍一来到陌生的环境有些拘束,好奇却不好意思随意走动,闻着饭菜下锅的香气,肚里饿得翻滚搅动,却也不敢像在家里那样大声催促,质问父亲怎么这么慢。他跟秦韶黏在椅子上吃光了几乎所有糖果,忽然心里有些不太舒服,窝在椅背里盯着头顶上的灯罩出神,想事情。
恍惚中,他想起张杨晚上回到家匆匆脱了外套下厨房的情景,继而又开始在脑子里乱糟糟的猜想着,家里今天晚上吃了些什么菜,他爸下班到家了没有。
在路上这些天,只要手机有信号,韩耀都会给他打电话,紧接着张杨也会就着韩耀的手机跟他说话,不过最近四天一个电话也没有。当然,电话不电话的张容并不很在乎,他在心里哼了声,随便的想,每次都是那几句废话,听得耳洞长茧子,幸好这几天没电话,清净自在。
可也是,想方设法出来过年,就是为的清净自在。
洪父赶在开饭前回来了,洪辰跟在他身后,搬着好几箱水果,大袋零食以及一箱可乐。洪父摘下毛线帽挂在玄关,露出谢顶的半个锃亮脑袋,揉了揉被皮带勒出一道凹痕的啤酒肚,坐进沙发里歇气儿,边说:“买了箱饮料,张容啊,想喝自个儿去拿,在家里不要拘束。不过这种充气儿的饮料还是少喝为妙,对身体肯定是有害处的,你不要因为它甜就放不下它,你得知道,事物的表象和本质往往截然相反。汽水,化学成分太多,指不准那天就把人类喝的变异了;相反的茶水虽然苦,却是好东西啊,就好比那个口蜜腹剑和良药苦口,这个道理……”
秦韶在他开口一瞬间就果断扔了糖纸跑去厨房。张容听得双眼画蚊香圈,洪辰再次出去搬了一箱果汁回来,赶紧打断洪父的絮叨,笑道:“对对对,不喝可乐,咱喝果汁!喝果汁!”
洪父咳了声,道:“这个你们年轻人不爱喝茶水,退而求其次,果汁相对而言也是好的。”
下一刻,厨房传来洪母的喊声:“吃饭了——!摆桌子吧。”
洪父喊回去:“知道——!”遗憾的停止了讲道理,起身往里屋走想再取一个凳子,洪辰在客厅一侧放开老式折叠饭桌,给张容指了洗手间,然后帮着端菜盘子和碗筷。
张容独自穿过中厅,拉开洗手间的拉门,隐约听到厨房传来的低声谈话,张母像是在询问谁今年过的还挺好吧,没什么难处吧?
而后是洪辰的回答,声音很轻,张容打开水龙头的工夫,约莫听见他说:“……很好,家具厂做的非常大了,不是跟你说过么……”
“是是,我就是时刻问问,我心疼啊。现在可真好,唉,幸好现在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