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韩耀到底把心心念念的轿车给买回来了——一辆白色帕萨特——覆水已难收,为了身家性命着想,张杨只得半强迫半威胁的把韩耀弄到驾校,学了整整三个月的开车。
话说这两年的社会跟从前真是比不了。张杨十六七岁的时候,别说开车,光是在街上看见一辆小汽车都令人兴奋无比,瞪大眼珠子盯着瞧,怎么看怎么觉得稀奇,还要唏嘘人家咋就这么有钱,这么牛气呢。
这两年世道则不同了,也是人们有钱了,眼界也跟着抬高,看见打哪儿来一辆车,肯定先挑剔的品头论足一番,这车好还是不好,是哪个价位的货;与此同时,学车的人越来越多,省城就那么几家驾校,等着学车的人排号甚至能排到一年开外。韩耀考驾照还是花钱插的队,不然他的帕萨特想安全上路,还指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
其实没驾照的那段时间,这车也照开不误来着,只是坐车的人,比如老董,焕超他们,总之甭管胆儿多大的老爷们儿,只要坐上韩耀的车,就有命悬一线的错觉。张杨是说什么都不敢让韩耀开车接送他,更不敢让他领张容出去。
直到韩耀出徒,驾照到手,张杨亲眼见证韩耀拐弯打方向盘的时候身体不跟着来回倾斜了,张家爷俩才终于真正感受到了家里有车的好处,今天韩耀开车送孩子去幼儿园,张杨也能安心去剧团上班。
汽车飞驰中,夏日热风和马路上的焦灼味儿从半摇下的车窗涌进来。张容小腰板溜直,跪坐在副驾驶座,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沿途的街景,一脸好奇。
他很少有机会坐韩耀的车外出,也几乎不曾坐这么长时间的车,走这么远的路。去年过年回奶奶家那次,虽然也走了很久,但夜里出发,黑咕隆咚,一路上什么都看不清。
韩耀看了眼儿子,笑道:“现在咱们走的这条路是爸的朋友修的,用咱家卖的沥青。”
“快到了,再拐个弯儿。”韩耀单手打方向盘,隔着挡风玻璃和熙攘人群,一指前面不远处的大广场,和广场后高耸宽纵的大楼,“爸以前就是在这儿卸火车,现在这都重修了,早年那楼赶上破烂儿了,跟平房没区别,那个出站口,看见没有?”
张容抻着脖子眺望,看见拱门上一个“出”字,他认识,于是点点头,“嗯。”
韩耀嘴唇微扬:“我跟你爸爸第一次见面,就在那儿。”
张容看到拱门里走出个老头,拎着俩大笼子,忽然车头调转,眼前的事物绕了个弯,景象也快速跟着变化。
小街两侧的垂柳不断倒退,垂柳后的铁栅栏里,几栋白瓷砖小楼平行排列,墙壁上用彩色油漆画了好多小动物和玩具,有大象,长颈鹿,狮子在玩儿滑梯,旁边有个荡秋千的小女孩……最后,轿车在白色拉门前停稳,门栏上贴着烫金大字——市政府机关附属幼儿园。
张容被抱下车,韩耀拎着他的小书包,一手牵起他走进门内,入眼的草坪里有一尊三个小朋友手拉手的雕像;空地铺着一米见方的大石板,按跳房子游戏的排列涂了红蓝两种颜色,两侧有秋千,滑梯,矮单杠;四周绿树环绕,小白楼墙根下有成片的绿毯。
韩耀将张容带到其中一栋楼的玻璃门前,却并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单膝跪地,手指掐住小张容的下颌,问:“觉得这地方好不好?”
“嗯。”小张容点点头,口齿不清却有板有眼的评价:“像公园似的。”
韩耀乐了,大手拍拍张容的后背,牵着他大步走进去,“那是。你爸我特意给你寻的。你看着好就成,五千四入园费没白花。走吧,以后天天领你上公园。”
乍一走进小楼里很是安静,但仔细听能听见吵闹嬉笑声。走廊里有很多门,门上挂的牌子印着不同的小动物和数字。他们拐到一侧楼梯道,拾级而上,楼梯特意建的很矮,坡度也平缓,张容走上去丝毫不费力,韩耀则一步能迈四个台阶。
走到二楼,迎面正对一扇黄色木门,门内吵吵嚷嚷,大笑声,尖叫声,跺脚声,不绝于耳。门栏上的班级牌是只吃胡萝卜的小白兔,头顶大大的红字“小班2”。
门边倚着一名穿连衣裙的年轻女子,见到韩耀忙迎上来,微笑道:“您好,是张先生吧?”
“你好。”韩耀略微颔首,将张容揽到身前,说:“儿子,跟李老师问好,以后你在老师班里上课。”
李老师笑着应了声,半蹲下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老师好,我叫张容。”小张容声音脆生生,大大方方的回答,这都是张杨之前在家里教的,到幼儿园要勇敢一些,有礼貌。
李老师一愣,继而惊喜摸张容的脸蛋儿,夸道:“真懂事!”
韩耀轻轻攥着孩子的手,等李老师起身后,语气诚恳道:“以后就麻烦老师了。”说着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一个很厚的信封,塞进那李老师捧着的教案夹里。
市政府幼儿园的老师,这种希望对孩子特殊照顾一些的事儿简直再平常不过,但这一次,这年轻女老师看着韩耀的笑容,却怔着晃神了一下,随即脸颊浮上红晕,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