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七年的岁末,当韩耀帮着将苏城用三轮车拉过来的年货搬进地窖时,张杨还笑问:“呦!今年年货来的这么早?大冬月的,你们家这是准备忙啥事儿呢吧,过年连年礼都提前,预备串门子?”
而苏城接下来嘴里吐出的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压根儿没多想。
“搬家。”苏城顺着地窖梯子爬上来,答道。
张杨伸手把他拽上地面,一愣:“啊?你们要搬哪儿去啊?南边儿的房子不是挺好么,还带个大院,我跟你说,连房带院的这两年可不多见了,谁出的主意要搬家啊?”
地窖里传来韩耀的接话,大嗓门在底下震得嗡嗡回声:“搬家啊?哪天搬?到时候我找两辆货车,一气儿全拉去得了!”
苏城却笑了:“别介,要找货车帮我搬,那可得烧老多油了。”
张杨和韩耀听见这话,同时道:
“你要是往长白山搬就真不给你找车了!确实忒费油!”
“你不是想下屯子住郊边吧?!”
苏城摇头,缓声道:“比那远多了。这不是预备赶在元旦之前,我和晓云,还有我们两家爹妈,七口人,一起搬去北京。”
张杨顿时愣了。
小雪还在下,暖融融的烧烤炉子边,只有苏城啃着烤苞米,跟他们讲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是怎么一回事。
陈晓云上回说剧团进项一直不尽如人意,再早其实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但今年收入减少的特别明显,还走了两个演员。当时张杨听完并没当成什么大事,还想着今年放假到剧团唱一个月,帮顶一阵子,虽然他不是名角儿,但总聊胜于无么。
然而陈叔对剧团经营非常重视,剧团是他们家最主要的营生,陈叔自己,还有他闺女和女婿全是吃这口饭的,不好好搞,以后剧团黄了,他们一家难不成去喝西北风么。现在赚的钱少了,就说明他们哪儿开始变得不吸引人,落后了,必须得改。
况且,剧院总是这些剧目,翻来覆去,留不住观众,而电视和广播普及,生活丰富起来之后,在北方还是土生土长的二人转和热闹的大秧歌更吸引人,除非是热爱戏曲,否则人们更不愿意用听戏打发时间了。
所以陈叔跟苏城商量之后,俩人决定去外地转转,看看别人怎么经营的剧团。
这京剧是打哪儿兴盛起来的?京城啊。
于是他们爷俩坐火车第一站就是北京。
北京那地方,嚯!那是真繁荣!不愧是首都!在京城逛了四天,他们爷俩算是结结实实见识了一把。走了著名的王府井,瞻仰了□,激动之后方才想起来办正事,马不停蹄到大大小小不少家有台子又些个名气的戏楼,茶馆,园子参观,喝茶听戏。
他们就发现,一些地方唱的是真好,而另一些在苏城看来则很一般,说实话,同样一出《游龙戏凤》,还真就没有苏城唱得质量高。但无论这些台子唱的如何,都是几乎天天满场,生意火热非常。
陈叔原本只想来看看,没做旁的打算,但这些天看下来,当即心里就生出些别的想法了。
他每到一个地方听戏,完事儿就会问苏城觉得他的唱功比不比得上台上的人,接着又问,现在他们剧团里,有哪些人能够得上台上这些演员的水准。
苏城按自己的想法回答,老头儿总是点点头就不作声了。
最后到回家那天,临上火车,陈叔跟苏城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皮黄啊,到底还得在京城唱。”
苏城嚼着烤苞米笑道:“我老丈人别看岁数大,心也大,这就认准北京了。”
“回家说完这事儿,我们俩拿钱又去了一趟,在四环胡同租的房子。昨天就把城东剧场关了,没出兑,怕以后万一在北京混不下去,回来省城起码还有栋楼。剧团的人愿意跟着北上就跟着,不愿意的拿了钱直接就地解散,老头儿做事利落,下刀咔嚓脆,嘿。”
“我媳妇儿在家都把东西收拾完了。今天把年礼给咱家送来,十二月二十八号的火车。”
韩耀从头至尾没有说话,张杨一直静静听着。苏城语气轻松,说来一切也都打点好了,没什么遗漏的,连计划不成的后路都想好了。
等他说完,张杨只问:“那你呢?你也认准北京了么?”
苏城一顿,继而点头道:“准了。”
苏城不笑了,抿着嘴唇,将苞米棒子随手扔进炉灶,双手在军大衣的衣摆上抹了两把,用张杨的酒杯满上,举杯,跟韩耀手里的杯磕了一下,然后在张杨放在石桌上的拳头轻碰,干了。
“准了。”他吁了口气,点头重复道,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自心的再一次确认。
张杨说不清心里啥滋味,不禁问:“城子,把握么?太仓促了,你真认准了?别想一出是一出,你们拖家带口的就决定去北京……”
“嗨!世上哪有十足把握的事,事在人为么,不做就不知道以后啥样。”苏城咧嘴,吸了下鼻涕,垂眼看着石桌上的裂纹,又低声道:“说实话,你进省越那会儿,我特羡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