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黑漆漆一片,一点儿亮光都没有,两面一家挨着一家的土坯房歪斜里倒,眼看着就像要塌了似的。男人阔步朝前走,时不时躲让堆放在狭窄石砖路上的杂物,有一搭没一搭跟身后的张杨说话。
“你叫什么名儿?”
“啊?噢、张杨,杨树的杨。”
“杨树的杨,挺好。”男人撩开别人家房檐下支出来的门灯,朝回头回脑四处瞅的张杨招手,“你先过来,别碰着脑袋。”
张杨身上两个大包,一摇一晃从男人高举的手臂底下钻过去,行李袋的布面在粗糙土墙上摩擦出轻响。
男人等他走过去后才道:“我姓韩。韩耀。”
张杨歪着头嘀咕:“韩药?韩要?”
“耀眼的耀。知道这个字么?”
张杨心说当然知道,又不是没念过书,瞧不起谁啊。紧接着就听那人骂骂咧咧道:“操,可他妈难写了,上小学那前儿连着两年我都没写对。”
张杨:“……”
张杨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韩耀又问他:“多大了?看你长得挺小的,十五岁有没有?”说着随便一脚踢开前面的玻璃瓶子,“淌着路走,脚底下啥玩意儿都有。”
“我十七。”张杨紧跟着迈过去,“你呢?”
“我二十多了。”
“是么。”张杨想起他白天紧蹙的眉头,总觉得他不像二十多,倒像三十出头。他顿了顿,问道:“嗯……大哥,你是在火车站工作的对吧,就是你说的卸内个车皮,赚钱么?”
韩耀听后嗤笑,“赚个屁,你见过谁出苦力挣钱了,能糊口都好不错的了。”
张杨只是想随口唠唠嗑,可听韩耀的口气,好像不太高兴似的,他生怕得罪了人,便讪讪的不敢再问什么了。
而后韩耀也再没说话,俩人就是沉默。
越往胡同里走越是阴暗,还带着一股潮气和霉味。张杨侧身让开一个竹编的大筐,盖子上蹲着只猫,俩眼睛荧荧的亮,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
韩耀单手搂起大猫进怀里,抱着往前走。大猫用爪子扒拉那几穗玉米,拧巴着脖子依旧盯着张杨,张杨很想摸摸它的耳朵,紧赶两步上前去道,“这是你养……”
“到了。”这时韩耀忽然指着对面说,“这就我家。”
“啊,都到了,还挺近的。”他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就见面前一堵高耸结实的红砖墙,连个缝儿都没有。
张杨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韩耀没注意到张杨的表情,摸黑搬走倚在墙角的一块大木头板子,露出隐藏的一截嵌在墙壁里的大水泥管洞。
张杨这才恍然大悟,刚才他还以为这男的是神经病什么的,艾玛可真吓够呛……
韩耀先把猫扔进去,再矮身钻过一米宽窄的大管子对面。然后他低沉的声音通过管道闷震着传过来:“来来先把行李给我,要不你钻的时候拖着费劲儿。”
张杨把铺盖推到里边儿,搂着行李包单手跪趴着往对面挪,男人伸长了胳膊将他连同棉被卷一起拖出来,给他拍掉膝盖上的尘土。
天旋地转。
张杨眼前慌乱乱一片,再抬眼时,刚打开的门灯已照亮了整个小院,连蛾子飞舞投在窗台上的晃影也清晰闪动。
瓦盖土坯房夹在两棵樱桃树下,石板铺地的庭院里摆着矮桌凳子,花花草草用裂纹的旧花盆养活着,整整齐齐排在栅栏边,大猫蹲在窗台上,忽然又跳下来,顺着门轴边裂开的缝隙溜进屋里。
一堵墙隔开两侧,虽然同样破旧,却怎么看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韩耀撑起朽烂的门轴,对张杨道:“进屋去吧,院儿里过堂风大。”
张杨侧身挤进去,尽量不碰眼看着就要碎成片儿的门板,韩耀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重新掩上屋门。
土坯房小而简陋,十瓦的灯泡吊在中间,既照厨房又照屋里,昏黄的都不如快落山的夕阳。土炕颤巍巍的,上面草席子都起刺了,墙角堆着猫窝。棚顶四壁糊满旧报纸,不脏,只是被煤烟熏得黄黑。
这房子,反正就是不透风不漏雨而已。
虽然这样的地方相对于睡大街而言已经是再好不过,可张杨心里还是小小的遗憾了一把,毕竟他刚刚才幻想过宣软的大床,现在真的只是幻想了。
他暗自唏嘘,原来有些城里人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农村呢。
韩耀也知道自己家寒酸,在张杨背后自嘲的笑了笑,打开侧面小窗户放风,又端出个火盆开始拢火。张杨把行李包裹放在掉漆的大柜子顶里头,大猫一跃而上,居高临下俯视他,张杨这才看清楚是只黑白花的。他跟它招手,它也不理睬,眯着眼睛一脸不屑,高傲的像女王。
张杨笑着瞅他,接着鼻尖就飘过一股糊味儿。
“……什么着了?”他耸着鼻子寻过去,就见韩耀蹲在小火盆边上烤苞米。
“吃不,可香了。”他背过手朝张杨勾了勾。
张杨在家的时候最爱吃烤苞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