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农亦奋的确是留了一个电话给农贵金的,固定电话,也就是电梯口昆哥经常坐的位子前矮几上的那部。这个电话是不准打出去的,只能接,而且,接的时候肯定得有人在旁边监听,听的人可以是昆哥,也可以是二疤子或其他打手。农亦奋不得不留个电话给他贵金叔,因为淑华婶再三要过,还因为农亦奋不留也说不过去——都混得这么好了,怎么连个电话也没有!所以,农亦奋留了,但他一再交代,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情,莫打电话,这里的制度很严格,他又是高级管理必须以身作则,何况,这个公司要什么有什么,根本就不需要家里牵挂。
这几天农亦奋特别担心昆哥或谁叫他听电话,都来了这么久,他们几个就给家里打了一回电话,按说,家里该按耐不住要打过来了。故而,农亦奋特别特别怕,一旦来电了,该怎么应呢?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就在二疤子他们用铁丝拴好韩远桥的同时,昆哥喊了声:“农亦奋,电话。”喊得农亦奋浑身一惊,似大天晴突然听到了一声沉雷,震得农亦奋汗毛都竖起来了。
“喂,”农亦奋拎起听筒前还拉了一下衣襟,又在胸口拍了下,才正了正嗓音,开了腔。
“喂,是亦奋嗬,亦奋呐,是你吧?我是你淑华婶啊,你是亦奋吧?”听筒那边的淑华婶显然难得打电话,声音有点慌。
“是淑华婶啊,哟,有急事吧?说说,我听呢,刚下班,非非他们去食堂打饭吃了,有什么事跟我说,过一下我转告他们好不?”农亦奋想三句两句把话说完。
“哦,这样啊……他们好吧?”听说儿子不在身边,淑华婶突然觉得不知该说什么了。
“好啊,很好,非非都变白皙了……”农亦奋说完脸“刷”地就红了,觉得被谁搧了一嘴巴。
“好啊,好就好……那,让毛老师跟你说,他说话有条理,省电话费哩。”
农亦奋听到话筒那边毛肃清说,淑华婶,说什么呢,尽管打,话费很便宜的,”接着又听见毛肃清叫了好几个人说,那几个人都推了,说人不在,还是毛老师说好。农亦奋听出来了,孝娣、结牯、毛仔、毛必顺都有家人在身边。
“亦奋佬,好吧?”毛肃清推脱不过,最终还是当了代表,事实上,他也很想知道,他的学生农亦非跟着农亦奋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工作。
“毛老师呀,你好,我呀,还好呐,就是忙了点?”
“非非还习惯吗?对了,非非做的是什么工种呐,累吗?”毛肃清最关心的当然还是他的学生。
“非非呀,哦,他,他是包装,有点累,但不太累,不过,过段时间就可以升质检了,老板说他很不错……毛老师,还有什么事吗?我那边还有点事,没事我就先过去了,有空时我让他们打电话回来吧。”农亦奋的包装质检之类的名词还是在义乌时听过的,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包装和质检有什么关系,不过总算搪塞过来了,他很怕毛肃清,生怕在这位有文化的老师面前露了马脚。
“忙呐,好!哦,等等,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三伯他们一班人说下半年想请你回来选举。”
“三伯,选举,选什么举?”农亦奋摸不着头脑。
“选村委会主任,他们都说你能力大,有你当主任,小港村才有前途,呵呵呵呵,不过,选举不由他们几个人说了算,能不能选上鬼也不知道,当然,我也相信,这些年你在外头做得这么好,你肯回来的话,对小港村当然是个希望。呵呵呵呵,你先忙吧,不多说了,代我向他们几个问好!”
“哦,好,再见哈……”
挂了电话,农亦奋愣了一会,还是躺在竹椅上的坤哥睁开眼说了句,“什么好事呀,就把你小子弄傻了。”
“哦,没呢,是我弟的爸妈。说他们想儿子了。”农亦奋赶忙应了昆哥,接着又说了句,“对不起哈,昆哥,打扰您休息了!我先去去了哈。”赶紧回到了他的宿舍。
“谁的电话?”孝娣起先也听到了昆哥叫农亦奋接电话,但是,她没跟着去,也不想跟着他去,她还在恨农亦奋。可是,农亦奋走后,她才想到,这电话可能是小港村打来的,然后后悔死了!见农亦奋回来,几天没理他的她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子开了口,问完这句又把头别了回去。
“我一个朋友的电话,没事。”农亦奋居然没发现孝娣又跟他说话了,这句谎话是接电话前就想到的,张口就回答了。
“你有朋友?呸,谁跟你做朋友真是瞎了眼!”孝娣又一次转过了身子并用手肘撑起了半个身子轻骂了一句,眼里露出了鄙夷,随即又侧转回先前的姿势,留给农亦奋一个阴冷的后背。
“你……”农亦奋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接不下去。
农亦奋听懂了毛肃清的话,他听懂了,因为他在小港村吹下的牛,因为他教孝娣他们撒的谎,因为小港村对城市的憧憬,他成了小港村人们心目中的能人,成了小港村的希望,三伯,他很了解三伯的个性,三伯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年轻时曾亲手宰过一个鬼子,文 革 时因为说社 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