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仕义捂着肚子,扶着棍子。
他想站直身子,但是疼痛像是钻心一样。
那种疼痛,像是一万根针扎在他的身体上。
一万根针扎在身体上很疼,但是比一万根针扎在身体上更疼的是他败了。
而且是败在自己最擅长的武器上。
有什么能比在自己最擅长的地方落败更打击人?
他十八岁开始学棒,到现在正好十八年。
这十八年,他连睡觉都抱着棍。
这是他的骄傲。
给他一根棍,他就能打败所有的敌人。
曾经,他这么想。
给他一根棍,他就能横扫天下。
曾经,他这么想。
他二十岁的时候,用一根棍,降服了当时为非作歹的响马陈四,当时,陈四手下有二三百人。
他二十二岁的时候,还是用一根棍,打死了自号白衣将军的张显,张显当时号称世无敌,败在他手下的成名江湖人士数不胜数。
他三十岁的时候,起兵反抗朝廷,还是用一根棍,横扫千军,当时他人马三千,大败章惇两万兵马,从此一举成名。
但是他还是败了。
抬头,秋叶瑟瑟,残阳如血。
今天的天,好像和昨天不一样了。
天气怎么这么冷,更冷的还是他的心。
“我败了。”
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他颤抖,委屈。
他不敢抬头看对面的这个人,他不想看到对面这个胜利者得意的嘴脸,虽然他并没有得罪他。
他努力站直了身体,开始向外走着。
他知道,败了就意味着死亡。
在校场落败的囚犯,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你打到了我八个兄弟,我本应该打倒你八次,给兄弟们一个交代。”对面的那个人说话了。
可是这话是这么的刺耳。
八次,这人是多么的有信心,可是对他而言,败一次就够了,他知道,他承受不了接下来的七次。
一已足矣,岂可再乎。
秋风凉,他的心更凉。
“有兴趣加入禁军吗?”
在京都,能加入禁军,是非常荣耀的事情。
这是一个重文轻武的时代,秀才也许比教头要地位高,但是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却不同,禁军,是国家的象征。
少一个秀才可以,但是少一个禁军,万万不可。
征战沙场,却强敌于外,装饰及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这些本就是少年的梦。
京都的少年,做梦都想加入禁军。
并不是因为禁军军饷多,而是禁军本就是身份的象征。
禁军是天子的保卫团,保卫天子,号称护龙兵团。
是保卫天子安危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旦这道屏障破了,那么大宋朝也就完了。
加入了禁军,就是真正男子汉的象征。
可是彭仕义好像并没有听到,拄着棍,一步一步向台下走去,不知道他可曾想到,他引以为傲的棍,最后被他当作拐杖来使。
但是他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斩头。
也许过几天,一个烈日当空,秋高气爽的时候。他就要被拉往刑场,在经过菜市场的时候,看热闹的人会往他脸上扔些菜叶,鸡蛋,甚至是鞋子。
他不怕,鸡蛋和菜叶又杀不了人,可笑的是这些人遇到强盗的时候,往往是第一个躲起来的,可是强盗被抓住的时候,他们也往往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可是他现在甚至渴望死亡,想着快快死去,让他在胜利者手底下做事,比死亡更难受。
头掉了,不过是碗大的一个疤痕,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屈辱的活着,毋宁死。
“你敢以五千人马对抗朝廷的十万军队,我敬重你。既然你输了,我诚心希望你加入禁军。”
他又想到了那场战争,那场让他五千兄弟只剩下四十二人的战争。
血,到处都是血。红色,到处都是红色,空气中到处都是血腥味。
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知道流的血汇集成了小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可是官兵好像永远杀不完,杀完了一拨又来一拨。
终于,他倒在了地上。
“我知道你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你不想打败我一次吗?”
一朵黄花北风带着,滚动到他面前。
他正如同风中的这朵黄花一样。
待得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可是即使是世上最娇艳的花朵,也有落幕的一天。
他停下了脚步,抬起了头,眼中出现了一丝希翼的光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