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炉膛,如同看见了死亡。
这个想象是从哪里来的呢?每天有成千上万的有机体从这个入口推进去,然而他们被推进去时,死亡早已发生。不是推进炉膛的这个动作导致了死亡。那我何以由此想到死亡呢?
也许我想到的是自己的死亡……我在一个又一个夜晚重复着这一个单一的动作,轻轻解开压缩衣的安全扣,将这个曾经有过生命的肉体迅速推进去,关上炉膛的门,右手死死按住,7秒后打开它重复下一次……十四小时后换班,炉膛清空,另一班人在这里处理有机废物,而我看着天空陷入沉睡……又是十四小时后,我又会回来,重复昨日。茫无尽头……
几天后这个流程会变成,我无需解开压缩衣的安全扣,直接将他们同有机废物一同推进去。
终有一天会有那样一个有机体,他再也无需用手轻推,他会自己混在一堆有机废物中飞进去。那就是我。我的归宿。
我把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推进去……
那就是我。我的归宿。
“……朋友们!这是多么伟大的事业,这是多么辉煌的前程!困难没有将我们打倒,却让我们学会了坚强!还有比这更辉煌的时代吗?当然,也许有过更发达的经济,有过情迷意乱的花花世界;但和现在一比,却难道不显得轻浮了吗?……”
广播的声音通过客户端传来。
面罩紧贴在一个小长方块状的黄色突起上,陈慕桩在仔细倾听着梭林每一个字的语气。而若夕已经失去了兴趣,四下张望着。这篇讲话稿她看过,虽然不是一字不差,但也八九不离十。
若夕正东张西望,忽然看见有人在扯着嗓子大声喊叫。很快大家就慌乱起来,纷纷停下自己手上的工作,聚集在一起。若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听不见,她不在他们的短距离通讯网络中。但若夕很快就注意到,炉膛的大门敞开着,没有人守在旁边,旁边是死去的有机体堆积成山。
“推送装置自杀了!”这是刚才那人叫喊的话。“推送装置”是死去的梅宣,那个负责将有机体推进炉膛的人。他自己解开安全扣钻进了炉膛。他死时不是和一堆有机废物一起,周身都是干净的,不知道这是否和他的死亡动机有关。如果是,那他也是个值得敬重的人呢。
后来那群人慌乱地聚集起来,讨论的是梅宣死了,他的工作谁来做。谁都不可或缺,没有人能分出身来填补他的空缺。除非将另一个班的“推送装置”从睡梦中喊醒来——但谁能这么做呢?她毕竟是另一个班的人啊!这样会激起矛盾的。就这样,死后的梅宣得到了一点不负责任的存在感。
在茫茫的黑暗中,若夕看见一双双映着炉膛的红光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自己。随即有人向自己爬了过来,说是希望她能临时顶岗,四分之一天就行,很快他们就会找人来补上这个空位。若夕迷迷糊糊地就同意了。她没听见做这件事的人被叫做“推送装置”,也不知道大家的慌乱不是出于对死者的哀伤。否则,她很可能会拒绝这个请求。
若夕手脚慌乱,每一个动作的失误,在她看来都是对生命的不敬;因为有了不敬的失误,所以就更加慌乱。若夕已经无暇顾及陈慕桩。而就在这期间,陈慕桩已经离开那根枝干,快速地绕了蜂窝状的焚化工厂一整圈,与每一个人又进行了交谈。看得出他们出于尊敬都仍然极力保持着配合,但掩盖不了脸上的尴尬手上的不自然。
等注意到陈慕桩从另一个方向靠近,若夕抽出空来,问他:“哦,你去打探他们对这场演说的看法了?怎么样,他们一定觉得这是一个划时代的伟大工程吧?”
陈慕桩也分不清这话里到底是讽刺还是实情,习惯性地拿左手揉着脖子。慕桩说:“没有,我问他们另一件事情。演讲的事,我看也没必要问了,而且我忽然想到了为什么我会一直觉得这个工程不对劲,从我来之前就一直有这样的感觉了。”
“哦?那你问了他们什么?又有什么不对劲呢?”
“我就问有没有人报警。……”
若夕如梦方醒,连手中的活都停下:“那有人报警吗?——唉,我把这给忘了!他们聚在一起商量了那么久,不至于还没报警吧?”
慕桩点点头,不知道这点头是报了警还是果然没报警。但看他黯淡的目光,料定是还没人报警无疑。
“主任还对我说——那个绝望的人,他无老无小、无牵无挂,又无尸无物、无凭无据,不必麻烦了吧?——你说,他居然嫌麻烦?!这不是太不可思议了吗?可能我平常在巨械α呆习惯了,这种想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慕桩吐露出一点愤恨。
若夕的愤恨又比慕桩更甚三分,此刻她重复着梅宣生前重复的动作,仿佛已经亲身代入了梅宣的生活。那是作为一个零件的生活。慕桩想要把活接过来,若夕却拒绝了,她说想好好体会一下这种忧伤,就算是为死者的祭奠。
“对了,你刚才说这个工程有什么不对劲?”若夕问。
慕桩的眼里也透露出一种特别的光彩,就是梅宣最后一次望着炉膛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