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太久以前,巨械诸星还只有三颗恒星。
对它们隔壁星系的文明而言,巨械诸星都是有传说的恒星。传说开始于征途前约三百年,那时的故事都是从古籍中挖出来的了。古籍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们:在某个普普通通的一天,天空中忽然亮起了一颗星星,夸张点说就是光如白昼,矜持点说也是灿若明灯。星星亮了整整两天两夜,待初生的激情过后,就逐渐变暗,但没有消失,而是保持一种幽幽的蓝光,直到今天。这个故事在哲学界比在天文学界更为著名,因为它隐喻了一种人生轨迹:始于灿烂,归于平淡。
古籍中还说:在星星出现的那一年,到处都是风调雨顺,生命欢愉地生长,大地竟呈现出某些高等植物所特有的紫红色。可是到了第二年,紫红色却骤然减退,罕见的洪水几乎淹没所有低地,生民艰难困苦,大量政治实体和经济组织被颠覆和取代。
那颗幽暗的星星,从此就成了等星文明的一个传说,古籍中称为“谜盏星”。谜盏星爆发的事件,天文学上称为“燃灯事件”。
人们曾以为谜盏星是孤独的,直到很久以后,偶然在它身边发现了一颗暗星。它很小,简直枉做恒星,但它不围绕着谜盏星转,使你不得不承认它终究是一颗恒星。而第三颗星的发现还更困难一点,因为它实在存在感太低。它不发光、质量小,红外图像像极了背景中一片星际尘埃的一部分。
但巨械座的名号,还不是那时就有的。说到这里,就不得不介绍一下那次著名的星际迁徙——它有一个专用词汇来表达,那就是“征途”。在征途开始之前,谜盏星和两颗伴星的很多怪异行为都是未解之谜,只有当人们不断靠近“谜盏星”,许多谜一样的面纱才终于被揭开。
征途,起因不是航天界的轻狂,而是生态学家的警告。那时首屈一指的生态学家周庄,在一次国际大会上公开警告道:“等星文明的整个生态已经陷入了巨大而未知的风险之中!三百年前,曾经因为天灾,紫色植物大面积减退,人们将其视为灾难的标志。而现在,人们却早已习惯了比那时还少的紫色植物,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这三百年来的发展实在是比天灾还可怕的灾难?很多人相信紫色植物的地位是低等的灰色植物可以完全替代的,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们,这种幼稚的想法已经被科学研究所彻底否定。……”
大会实况顺着纵横交错的地下缆线传遍整个等星文明,周庄的警告传遍了大街小巷。他戴着眼镜、瞪大眼睛的表情被做成巨幅广告牌,下面还配上了他的警告:“抬头看看天,你还觉得美吗?”
但等星文明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文明,它怎么会轻易为这种事恐慌呢?很快这个警告的热度就减下来,演化为一场旷日持久的争论和谈判。就像那个有关谜盏星的哲学隐喻,最初的光亮黯淡下来,从此维持着非常低调的光。
但事情变化之快,甚至超出了周庄自己的预期。在那个著名的夏天,一场风暴过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一夜之间——所有的紫色植物都没了……都没了,只留下周庄实验室里的一些枝条、种子和组织标本。周庄说他那天早上醒来,疯狂地翻着他过去演算的稿纸,紧张得连眨眼都顾不上,心跳得厉害就像随时要爆炸。最后他找到了自己的错误所在,而他的一个学生做出过正确的证明:整个生态系统确实在如今的状态附近达到一个临界点,使一些微小的偏差就会迅速导致生态往不同的方向发展。而那次风暴,不过是个导火索。
如今为时已晚,周庄所能做的只有继续警告:这可能不是最终的稳定状态,情况可能还会更糟。
这时人们终于慌了,开始争分夺秒地制定一些补救的计划出来,其中就包括缩减人口规模。
这时才有人提出那个疯狂的想法:向其他星球移民。
人们首先想起的就是谜盏星。谜盏星虽然是恒星,虽然发光,但很奇怪地似乎并不太热。旁边两颗暗星,那就更是一定不太热。尽管没有证据表明谜盏星存在液态水,但也没有证据表明不存在,何况等星文明已经掌握了通过外加电流强行合成液态水的办法。当然当然,更深刻的原因是,在茫茫太空里,谜盏星是唯一一颗与众不同的恒星,在那里生存的希望远比其他千篇一律的恒星要大得多。而且很多人都明白,这次荒唐的冒险之旅似乎势在必行,总要有人离开,否则等星文明面临的危险是更可怕的。
当一个族群到了不得不缩减自身规模的时候,类似绝望这样的情绪就会感染着族群中的很多人。一个发展不充分的文明可能会通过暴力手段,像战争,强行缩减人口规模;而像等星文明这样非常文明的文明,则选择了另一种方式,用当时流行的话说就是:“我宁愿沉沦于荒唐未知的未来,也不想面对你今日了无希望的容颜。如果一定要有人离开,那么,我离开。”
绝望给了人勇气。绝望给了等星文明“岁月号”星际飞船。绝望给了人新的希望,这次我们用自己的力量,再一次点亮沉睡的谜盏星。
那时几乎所有人都将这次征途视为牺牲,只有周庄例外。人们有时过于自负,毫不怀疑地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