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忽然涌进来的人,娘子轻轻皱了皱眉,盈盈闪动的眼睛,好像漆黑的宝石镶嵌在白瓷般细腻的皮肤上,里面蕴涵了整个春夜的浩瀚星海;她唇角两边的金钿随着微光轻闪,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西施逶迤转身,笑涡儿却遗落在了地上。这绝色的容颜和香艳旖旎的场面让众人纷纷愣住,跟随在李廷身后的捧圣军卒更是目瞪口呆,“镗镗”两声,手中的横刀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床榻上匍伏的人听到响动抬起头来,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庞上,是狭长的双眸,脸上醺醉尽显。他支手撑在颐下,迷离的眼波就停在李廷的脸上一动不动。
“臣李廷护驾来迟,陛下恕罪!”李廷在那冰凉的注视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这一跪,旁人悉数俯身,香孩儿也被青衫按倒在地。
“退下。”
声音低稳平和,不带一丝情绪,那张脸又重新埋进朱红色层叠堆积的裙摆里。
“臣奉太后懿旨护驾而来,恭请陛下回宫。”李廷咬紧牙关,尽管紧张得微微颤抖,依然坚持跪立在暖阁外半步不退。听到李廷称呼陛下,香孩儿惊鄂中忍不住抬起头来,却没等他看清楚,又重新被青衫按倒。
“天家宿醉,有些困顿,臣下休得无礼,尽数退了!”床头小娘从容地整理好衣襟,牡丹纱罗披挂在胸前,桃瓣样的朱唇轻轻开启,声音像银铃般脆响。朝光抬起双眸,眼睛与她相视一瞬,那娘子的目光已然停留在俯首的青衫头顶,满月般圆融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朕留宿浣花,过几日便带蕊娘子回宫,李虞侯且回吧。”床榻上皇帝形骸放浪,他将手中的酒斛晃了晃,光洁的臂膀就环在那个名叫蕊娘的娘子腰间。
“陛下,今日青城山有天雷……”李廷刚开口,只听“啪”地一声,他的话被打落在半中,脸颊上出现了五个血红指印。锦绣白袍的少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蹲在他跟前狠狠地甩了他一耳光。
“大胆李廷,在青城山你便一再聒噪让朕回宫,人都回来了还不放过朕!”榻上的年轻皇帝动了怒,一张俊脸苍白无色。
青衫搂着香孩儿跪在门侧,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白袍少年提着长剑,直指李廷的脖颈,低吼着说:“滚出去!”
“下去……”皇帝阖了眼,表情转瞬变得魅迷,他双手掀开白狐裘,碰响了身边的琴弦,只听到“沧——”地弦响。
香孩儿听到这声清音抬起头来,只见那道白皙的背脊淹入朱红色的石榴裙中,重叠花瓣般的裙摆如浪涛翻卷,似血色侵染他稚嫩的双眼。很多年以后他都难以记起那张脸,可是芙蓉花样的裙裾翻飞,乌丝长舞,房门掩阖的缝隙中,酒气夹杂着丝丝血腥,常常窜袭入鼻走入他的梦中。
长街上繁星湮没,残月西垂,捧圣军排满整个街道,四处寂静无声。
一顶青布双辕车辇停在院门外,朝光将玉牌递到青衫手中,眼中水光泛滥汹涌。
“义父,今日一别,不知何时重逢。”
“蜀地安稳,中原一统,何愁重逢之期。”
朝光哽咽着,望向消失在长街尽头的车辇,隐忍的泪珠终于滑落脸颊。
浣花暖阁里寂静无声。
费蕊侧耳倾听,直到外间的脚步声消失殆尽,她才撑起身来。怀抱里的年轻郎君依然紧阖着双眼一动不动,她只好伸出脚趾头勾住地上的白狐裘,伸手撩上床榻,指尖刚触到他微凉的皮肤,手腕一紧已被牢牢扣住。“寻常娘子知道我的身份都会惊慌失措,难得你能从容应对。”皇帝睁开双眸,说话的声音冷淡无情,狭长的眼睛里是深邃的浓黑,并没有丝毫醉色。“陛下当心挣破伤口。”费蕊并不在意,她轻言细语,安稳而甜美,一边说着将月白单衣轻柔地覆在他的背脊上。“天子被人行刺,捧圣军包围盘查,连区区都虞侯也呵斥不退,你倒不惊慌。”孟昶凑近跟前,乌黑的瞳仁警觉得像一只秃鹫。
费蕊与皇帝坦然相对,神情倔强,些许怒意隐隐涌上来:“蕊娘眼中没有天子,只有青城山的孟仁赞。”孟昶手上不觉一松,看着那娇嫩的面庞,一些画面闪过,幽冷的眸子沉了又沉:“青城费氏何其鼎盛,家主当年不顾高祖挽留执意离蜀,如今……你怎么流落到勾栏?”
“少时的情形,蕊娘不记得了。”费蕊神情泰然,说起往事面色如常,并未流露丝毫悲怅,“天下苦命人何其多,陛下不必替蕊娘伤怀。”
“天下苦命人,”孟昶“嘶”了一声,额头浸出一层细汗。费蕊的手指轻触孟昶的腹间,亵裤里有白绫缠绕,方才的那番动荡,丝丝血渍已经浸出来,“我填个方子叫人找药,你安心歇息。”说着起身走到案头,端起一黑色小碗递到孟昶跟前,漫不经心地说:“这汤药是用犀牛角研磨的,喝不喝随你。”
孟昶接过小碗,黝黑的眉目盯着她看了许久:“我来写方子。”费蕊“哦”了一声,拿出绢帛铺在榻上,轻轻地递上羊毫湖笔。
孟昶侧身斜坐,仰头喝下手中的药汤,单手支撑着床榻。费蕊唇角的金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