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娘子觉得自己可能是迷路了。
最近一次下山去东隅镇还是在半年前,那时虽是冬天,心中却是暖的。因为一路和娘商量着给田家哥哥做什么样式的衣裳,竟是晕晕乎乎的就到了镇上。那匹布她挑了好久,又熬了几个晚上做成了一件袍子。还记得田家哥哥一边穿一边笑说,她肯定是个好媳妇,还拉着她的手发誓秋收以后就成亲。然而就在今早,袍子被她甩到了小河里,连同那张成事不足的合婚书。
她指着河面嚷嚷:“田豪,就因为这一张纸,你就不娶我了?”
田豪低着头默不做声,但是看到他紧握的拳头垂在身侧,何娘子心中的酸楚开始不断翻腾。她哭哭啼啼的上前,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却被躲开了。
“合婚不配,就不能成亲吗?咱俩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她的手还向前伸着,泪哽住了喉咙,再也没法说下去。
田豪舔了舔嘴唇,哑着嗓子道:“娘说那是定缘店出的合婚书。那个掌柜说,咱俩没有相守的缘分,要是成亲,会惹祸事的。”
听到“定缘店”三个字,何娘子顿时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于是收了手怔在原地。
原本镇上做合婚生意的可不止一家,但是自从四年前定缘店开张,便再也没人去别家合婚了。不为别的,就一个“准”字,已经足够让定缘店独吞全镇的合婚生意。初时,也有几对儿不服定缘店的合婚判书,你说我俩有缘无份,我就偏偏成亲给你看。结果不是妻离子散,就是分道扬镳,还有几个弄出通奸浸猪笼的丑事。自此,定缘店名声大振,坊间开始流传一句话,叫“东隅定缘店,再无怨偶现”。既是定缘店出的合婚书说两人不合适,那还有什么可怨的呢。
但十几年的朝夕相处,最终摊上这么个结局,又如何能甘心。何娘子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看向田豪,哽咽着说:“那定缘店也不一定次次都能合的准,万一他这次合错了呢?要不,要不我们自己去,再合一次?”
“‘婚不再合,女不二嫁’怎么能合两次婚,不行的。”田豪松开拳头,攥着衣角说。
何娘子赶紧又上前一步,说道:“那怎么办?实在不行,你带我走得了!都说过了丹水,就是万山殿的地界,那里有个小镇专门收些,收些咱们这样的人。”她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只听说那里是个没有烦恼的地方,大概专门收留些像他们这样有麻烦的人吧。
田豪叹了口气,不经意的向后撤了一小步,说:“何家妹妹,你都十九了怎地还这么孩子气。那都是些传说,哪里能当真呢。还有人说万山殿上有神仙住着呢,你可曾见过一个半个的?”
何娘子别的没听进去,倒是“十九”这两个字触到了她的心坎。只见她眼泪哗啦一下就流出来了,抡起拳头就开始捶田豪,还一面打一面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是嫌我年纪大了,配不上你!村东的桃小妹倒是十五六的妖媚样儿,你去找她啊,你娶她啊!你们平时不也眉来眼去的吗!”田豪被打的也有些急了,大手一挥竟把何娘子带了个趔趄。何娘子愣了一下,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也顾不得脏,双手轮着在地上拍打:“你竟敢打我!说中你心事,就急了,居然对我动手!你的良心给狗吃了吗!”田豪被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她“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何娘子倒是哭开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絮叨了个遍,恼的田豪直跺脚,最后撂下一句:“你这泼妇的样子,就算没合婚书,咱也不敢娶你!你闹吧,以后别来找我!”说完气哄哄的跑了。
人走了,何娘子倒是安静了,两手撑地坐在那儿抽抽噎噎的,还时不时的打个嗝。如今她满脑袋都是“不娶你”、“别找我”。这几个字如丝线般一匝一匝的勒住她的心,并且越缠越紧,疼的她快要不能呼气。田家哥哥从来没这么跟她说过话,也没跟她动过手,一直和和气气的让着她。娘都说,田家哥哥脾气好,嫁过去以后不会受欺负。今天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对了,就是那一纸合婚书闹得。没拿合婚书之前,田家哥哥对她言听计从,从没说过半个不字。一定是合婚书有问题!想到这儿,何娘子突然感觉心里有了着落。于是她红着眼,一路念叨“我要去定缘店”,一路向山下东隅镇走去,整个人魔怔了一般,以至于有个同村伙伴跟她打招呼,她也像没看见似的,径直过去了。
从天光走到正午,毒日头晒的何娘子有些眩晕,脑子却清醒许多。待她认真打量四周环境时,心中不禁有些发寒:脚下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道,两旁树木林立,左手一边的树叶已经变成了红色,右手一边的树叶倒是有黄有绿,且两旁树林中杂草灌木丛生,一眼望进去越往里越是黑黢黢的,也不知藏在哪里的花虫呆鸟叫地特别聒噪,细听之下还有山泉小溪的潺潺流水声。思量半天,自己烦的不得了,上次下山哪有这些景物,根本也没个参照,更加疑心是不是走差了路。要说现在掉转头回去,她却是个刚烈的性子,只可恨胸中那口恶气满满,是绝不肯轻易罢休的。余光瞥见身边有丛半人高的蒿草,便顺手薅了一把,一面往地上扔,一面咬牙切齿的自语道:“都是那遭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