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都郊外,有个市镇,名叫伏见,位于金泽城和京都城的中间点,距离两边都有三十多里,又在两边正面交锋的主战场侧面,是个打累了歇歇脚的好地方。
伏见目前虽只是个小镇子,总人口也不过几万人,但它的地理位置,早早露出了峥嵘,丘陵地形,两面环水,一面环山,是个绝佳的防御地图,只可惜它防御的方向有点儿问题,山在京都那头,有点儿窝里反的征兆,非常尴尬,不为织田信长和天皇所喜,但它有这个姿色,日后注定不凡,在不喜欢京都的丰臣秀吉时期,它就被营建成了煌煌大城,专门用来提防天皇家族。
给丹羽长秀吃的羊肉没有白费,这位老牌大名和织田信长的妹夫,在京都的熟人不要太多,几番勾搭之下,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大明与日本当局的和议就被提上了日程,谈判地点就定在伏见。
谈判开始前三天,双方就有护卫兵力进驻,按照约定,是一边只能出五百人,不能更多,饶是如此,一千多明火执仗的大兵,穿插着站位,人人都全副武装,打起十万分精神,敌意深重,让伏见这个安静祥和的山脚小镇,变得森严肃杀。
不出林卓所料,日本当局的谈判代表是二元制的,公卿势力的代表就是领军主将诚仁亲王,这位青年贵族的地位高,身份也足够,又素来活跃,一直都是天皇一系的代言人,他在京都的宅邸比正亲町天皇的独门小院儿都要恢弘,话说,他哥哥大门边儿上写有“御所”两个字的烫金牌匾,都是诚仁亲王出钱赞助的。织田信长的代表是老态龙钟的竹中重治,这个政坛不倒翁睿智洞达,利弊沉浮都在他浑浊的老眼底看的清清楚楚,但他却坚持两个不原则,从不说织田信长不喜欢听的真话,从不揭示织田信长不喜欢看的真相,极其擅长经营关系,以至于主仆之间二十余年,他从来没有跟织田信长有过针头线脑儿的冲突,事实证明,其他家臣有人火速得宠,又有人光速得咎,唯有他二十年如一日,安安稳稳,波澜不兴,深得织田信长信赖。
大明一方的代表是邓子龙,妥妥的武将。
“天朝一怒兴师,小国虽无反手之力,然而天皇传承千年,亦有国家自尊和民族意志,奋起实属无奈诚仁自幼受王化教导,总听天朝神州有仁义怀柔之说,若天朝有所不满,尽可直言相商,何以对日本痛加干戈?”这是诚仁亲王的开场白,他想的是,天皇不能倒,能不打就更好。
“天朝尚书大人为大明士子走失一事,耿耿于怀,甚至兵戎相见,足见大明看重士人性命,怀好生之德,眼见日本国陡然陷于战火,生民死伤无数,尚书大人又于心何忍织田家掘地三尺,穷搜领地,对大明士子实在见所未见,或许有不法浪人凶徒做下不轨之事,或许有悖逆藩主大名违令行事织田家统御朝政有所不足,愿与天朝合力,揪出凶顽,杀一儆百”老狐狸竹中重治把林卓的借口当成实在缘由,各种揪扯,他的画外音很有意思,要打可以,能不能不打织田家的领地?另外找个大名,咱合伙打?
“呃呃”吃羊肉泡馍吃得有点儿撑,邓子龙还没开口,就先打了个饱嗝,“日本是大明的藩属国,天皇是日本唯一的元首和领袖”
邓子龙刚一开口,诚仁亲王面色一喜,竹中重治面色阴沉。
“这话对不对?”邓子龙歪着脑袋问。
“对对对,天朝将军所言,正确无误”诚仁亲王点头不迭。
“亲王殿下,关白大人的授权,不包含承认日本国的藩属地位,请慎言”竹中重治老家伙老实不客气的打断了诚仁亲王的自嗨,狠狠刺了他一下,当心点儿,京都话事的,是关白大人,不是独门小院儿里的宅男正亲町天皇。
“这都没个准话?”邓子龙瞪大眼睛,非常诧异,仿佛碰到了天大的稀奇事。
邓子龙夸张无辜的诧异表情,刺痛了诚仁亲王,垂头躬身,使出日本人的民族天赋技能,回避了这个问题。
“那好吧”邓子龙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事实上天皇的非正常处境,我家林大人也已经有所觉察,林大人也认为,天皇一系,素来教养良好,纲常大义,都与大明天朝相差无几,是有底线的,像是藐视天朝,拒不提供支援,擅自掳掠大明士子,这等丧心病狂的事儿,肯定是做不出来滴”
“你们说,对不对?”邓子龙又歪着脑袋问。
“日本国内乱频仍,多有小人跳墙作祟,关白大人虽统御万方,也不能随心所欲,都是些小人作梗,若天朝能宽限些许时日,定能彻查祸首”竹中重治抢先发言,“而且,有些人面兽心之徒,读圣贤书,也并不能感化其顽石之心”
“哦?哎呀,日本国竟然还有这种禽兽不如、卑鄙无耻下流的人,真是大开眼界,呃呃”邓子龙侧身翘起二郎腿,斜眼瞄着对面的两人,一串词儿吐出,竹中重治老眼外凸,诚仁亲王却解恨一笑。
“日本小国寡民,不比天朝物产丰盈,人的种类也齐全,将军您打的饱嗝,都是羊肉味儿的,实在奢侈”竹中重治皮笑肉不笑地回击,“恐怕您吃一顿饱的,军中的足轻,怕要饿死一大片了吧”
“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