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年二月二十日,朝鲜庆尚南道,釜山港口,无数渔船舢板密密麻麻。
清晨时分,釜山港附近的渔民们已经早早来到港口,他们并没有急着上船出海,而是顺着一些官差的指挥,渐渐聚拢在一处,约莫有几千号人,静静等待着,鬼知道那些当官的了什么羊癫疯,要在春季渔汛到来之际,亲自为渔民们焚香祈福,听说来的不仅有庆尚南道一把手观察使,还有专程从王京汉阳府赶来的户曹判书,那可是了不得的大干部,跟大王都能一个锅里搅马勺的牛叉人物。
“哐哐哐……”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等到天光大亮,官道上总算有了动静,刺耳的鸣锣声喧嚣大作。
“快快快,都跪下,都跪下”官道那边当先奔过来的,又是一大批人马,乱哄哄冲了过来,吆喝着要渔民们趴下,他们应当是类似于大明抚标一样的军队,穿着灰褐色的号衣,头上戴着斗笠,坠着红缨子,手中拎着的,却并不是刀枪,而是棍棒和铁尺,不看服色,与那些官差并无二致。
渔民们木讷无言,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只看到两顶软轿在人群簇拥之下走过,朝鲜的软轿与大明的也不一样,更像是滑竿儿,是敞篷的,而且没有滑竿儿的双脚下垂设计,是平平的一块板子,官员大佬在上面盘膝而坐,一摇一摆,供人瞻仰,颇为滑稽。
两个大人物在渔港边儿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上落座,都是典型的瘪脸长相,有个胡须茂密,黑黢黢一大团,有一个年纪大些,已然须花白,也没剩几根儿了,此老身材干瘦矮小,说话间嘴巴歪到一侧,形象不佳,被海边儿的大风一吹,宽大的官袍拢了起来,整个人都几乎找不见了一般,偏又拿捏着官架子,自以为威风凛凛,模样惹人噱,只见他捂着鼻子,似乎受不了这海腥味儿,“唔,曹观察使有心了,这个阵仗,气势宏大,几乎是千军万马,怕是比之天朝上国也不逊色,庆尚南道人丁兴旺,渔业繁荣至此,本判书心中甚慰”
“朴判书谬赞了,庆尚南道滨水而居,只不过是占了地利罢了,不值当得您夸奖,如今天朝上国海贸频繁,利益丰厚,从江华岛、身弥岛直至对马岛一线,商船往来密集,那可是金山银海啊,国中贵族巨商,喜好奢侈,追捧天朝财货,单从这釜山港口流出去的金银,那就不可计数啊”曹观察使一部大胡子在海风中飘舞,抬着眼睛一边察言观色,一边说着,声音渐渐压低,“要是能组织些商贾,自行与天朝贸易,这其中利润,极为可观呐”
朴判书小小的三角眼,突地精光四射,“曹观察使果然是大有才干之人,不愧老夫一手栽培,这做海贸天朝可以来,我似乎也可以往,妙极妙极,如此深奥复杂的经济问题,曹观察使居然洞若观火,还能设法挣得些利润,极为难得,朝鲜上下搞经济,曹观察使要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手儿,比之于天朝上国的后起之秀林卓林大人,也不遑多让,本判书深以为然,只不过,这名义和分润嘛……”
“自然以朴判书意思为准,只要挣钱了,都好商量嘛”曹观察使喜笑颜开,笑得跟个沙皮狗似的,不管怎么说,在他地头上,他的一份儿是跑不掉的,“可虑的,是天朝的意见,还有王京里那些西人党,还要靠判书大人斡旋”
“哼,异端邪说之辈,被主气说洗了脑子,主理说才是王道,文定大妃就是太过宽容了,才让这些小人窃居高位”朴判书冷哼一声,对自己一派的党争对手非常不屑,对摄政的王太妃也口出不逊。
“判书,这些意气之争或许可以让让步,只要咱们把实惠拿到手,主气说还是主理说都无关紧要嘛”曹观察使有些蛋疼,他是要搞活经济的人,注重的是干货,真金白银才是实在的,别的有个毛用,值得这帮王京里的大佬打来打去撕逼撕成一锅粥。
“曹观察使,你这个想法是很危险的,别的都是小事,唯有主气说还是主理说才是大事,这是原则问题,老夫警告你,再有这种妥协投敌的念想,老夫能把你提拔上来,也能把你踩下去,绝没有商量,为区区阿堵物,坏我立场,绝对是痴心妄想”朴判书拂袖大怒,非常的伟光正,眼中杀机闪闪。
“判书息怒,下官一时失言,判书勿怪,有判书在,西人党必难成气候,那就只剩下天朝一边了,如今各个岛屿都在天朝海军手里,动辄封海稽查,若不能得到允许,事情就操办不起来呀,那金山银海,可就与我等,无缘了呀”曹观察见朴判书翻了犟脾气,赶紧顺毛捋,顺便用阿堵物勾搭这位义正词严的户曹判书,干这个活计,他是有很多经验的,他这个位置,就是用很多阿堵物从换来的。
“唔……”朴判书果然不那么雷霆大怒了,显然那些阿堵物,在他眼里,也并不是那么区区,“无妨,尽管安排下去就是,天朝乃是上国,讲究礼尚往来,讲究厚往薄来,没有道理只能他们挣钱,不给藩属喝汤的道理,再说,天朝海军也就是船大了些,不必太过畏惧,老夫对海战很有研究,打仗还是得持械跳船,在甲板上斗殴,短兵相接才是王道,他们远道而来,能载兵几何?大有何用?”
“判书博学多识,英明神武,那下官这便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