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的马蹄声踏碎京师的暮色。
内城教忠坊,一处宅院,迎来了行色匆匆的来访者。
那访客似乎很是忙碌,从下马叩门,到启程离去,竟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只不过,他带来的震荡却在这个三进的官宅掀起偌大涟漪。
“……这,这……”官宅的主人面色苍老,两只手一边儿拿着一封私信,一边儿拿着一份邸报,手打着哆嗦,心中急切,但却说不明白话。
“父亲,这林卓如此胆大妄为,连奏疏都敢隐匿,实在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这等奸佞……”短须的中年瞳孔翕张,隐隐有些兴奋,迫不及待地给林卓扣上了大帽子。
“师弟休得鲁莽”另一个鹰目中年厉声打断,走到窗子前看了看四周,才又折返回来,“林大人素来心机深沉,行事周密,岂会轻易授人以柄,奏疏到了通政司便再无隐秘可言,你我皆知,林大人又岂会不知,干这种有害无益的蠢事?”
“师兄谬矣,岂不知一叶障目,林卓年纪轻轻就权倾朝野,愈发骄纵,隐匿奏折只是忘乎所以罢了,为达目的,指使那中央军杀戮数百佃户,他又何尝顾忌过?说穿了不过是权力诱人疯狂罢了”短须中年并不服气。
“别人或许会,林大人断断不会,他既能如你所说年纪轻轻登临朝堂,就不会像常人一般轻易犯错,中央军开火,应当也另有隐情,内务府的人刚到,佃户就作乱,还有口号,要吃大白米,先杀林扒皮,哼,蚍蜉撼树,幼稚,师弟切莫急功近利,埋下祸患”鹰目中年人训斥得毫不留情面。
“哼,明明是你吓破了胆,自从被沈一贯那阴险小人整治过后,你从来就没硬起来过,见到林卓,跟见了老虎似的,毫无风骨……”短须中年反唇相讥。
“住口”老人厉声喝骂,眼前闪过一丝不自然,他被儿子戳中了痛脚,因为沈一贯整治的,是他们师徒二人,他也没有硬起来过,脸皮臊得慌,不免有些恼羞成怒,“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懂个甚?那林大人比你小十几岁,做成偌大事业,又怎会跟你一样目光短浅”
“父亲,谁还没有个行差踏错,我就不信林卓就是铁打的,任他巧舌如簧,这回他欲盖弥彰,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自圆其说”短须中年连连遭遇恶评,血气上涌,偏偏不肯安生,犟着脖子要死磕。
“师弟,我等区区五品下僚,恩师也刚刚,咳咳,不慎被暗算,成了四品,可没有本钱挥霍,不如暂且观望风色,待局势明朗后,再有所行动,如何?”鹰目中年要稳妥一些,苦口婆心劝阻。
“哼……”短须中年也不过是色厉内荏,现在想到跪在林卓面前的赵贞吉、高拱、王国光还有李幼滋,心中也一阵阵气短,冷哼一声,不敢再叫嚣。
“哎……这朝中,不安生啊”老人长叹一声,非常疲惫。
“都怪那林卓,总爱标新立异,内务府本就是皇家的钱袋子,肉烂了都在宗室锅里,有什么好查的?吃饱了撑的”短须中年语气愤愤。
“恩师,师弟,你们说,这会不会是宗室有人设计,要,要那个啥?”鹰目中年眼珠转了转,压低了声音。
“咳咳,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我等且隔岸观火,尤其是你,不准轻举妄动”老人屁股在椅子上跳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敢深想,又严厉警告了自己的不省心儿子。
短须中年咽了口唾沫,缩了缩脖子,这回倒是没敢再犟嘴。
“祖父,父亲,世伯,林大人必须是被冤枉的,是有人栽赃陷害,是有人故意设计泼脏水”冷不防,门外冲进来一个青年士子,一身白色儒衫,相貌堂堂,此刻指天画地,义愤填膺。
“放肆,给我滚出去,大人的事儿,不准插嘴,也不准胡说八道”短须中年一蹦而起,疾言厉色,他对父亲管教自己不服气,但是管教起儿子来,风格一般无二。
“林大人一身正气,改革变法都是为了国家黎民,都是宗室勋贵那帮国之蠹虫在设计陷害他,祖父,你要为林大人伸张正义”青年士子遗传了他爹的叛逆精神,并不虚火。
“咳咳,孙儿先下去,天色已晚,也当休息了,林大人的事,不须你担心,祖父自有主张”所谓隔代亲,老人对孙子的态度与对儿子截然不同,温言劝慰,连哄带骗。
等那青年士子离去,书房中的三个人都有些尴尬,他们都去算计得失利益,反倒没有去想什么家国大义。
同一时间,京师中稍微上得了台盘的,在河南有些枝节关碍的,也都得到了消息,看着邸报上没有,而私信里血迹斑斑的事实,神情各异的目光,都缓缓向南熏坊的林家大宅偏移。
通政司的迟罗云回了家,面对早已等候多时的同僚故旧,一言不发,直接称病逐客,但是通政司的其他属官就没有这么高的觉悟了,在清水衙门憋得狠了,几乎没人看得上他们这些冷板凳,这可是炫耀他们优越感的唯一时机,大肆散播不说,还有的主动走门路到一些大员府中传递消息,忙得不亦乐乎。
只不过,其中的绝对男主角,通政使田从义,却是门可罗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