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里的气氛很诡异,诡异得让在这里打滚儿了近十年的张四维汗毛倒竖。
在敲定了给林卓增加护卫的议案之后,张四维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挥舞着手中的奏疏,大声疾呼,我要搞京察。
搞政治的,天生都是脑补帝,没有关联的,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能凑活在一起想的很深很深,何况这两件事挨得这么近?
哎呀妈,该不会是张尚书派人刺杀了林大人吧,人家刚请假休息,这就迫不及待要搞大新闻,好听的是攻其不备,不好听的,是趁人之危,而且搞不好还是你让人家濒危的。
殿里群臣,有绝大多数都看张四维不顺眼,倒不是大家伙都那么有爱心,为林卓出头。
而是因为京察本身,京察是洪武大帝定下来的制度,初衷针对的是全体京官,然而流变下来,潜移默化的走了样,因为事情都是人干的,执行京察的是吏部和都察院,再权雄势大也不敢对其他五部下手,除了个别众望所归的倒霉蛋,渐渐不把各个部的堂上官纳入考察范围,事实上变成了只考察从二品以下的京官。
二品以上的,寥寥可数,这一砍刀,可是对京官中的多数派都有了威胁。
于是,芸芸众生很期待,翘着脚期待有人出来反对,林大人不在,至少也要有人出来使个拖字诀啊,不要让他们得逞啊。
这时候,沈一贯出来了,作为林卓惯用的喉舌人物,他的出列,得到了众多朝官湿哒哒热乎乎的眼神欢迎。
“臣京畿道掌道御史沈一贯有本启奏……”沈一贯刚唱了个名,就被打断了。
“沈爱卿有话就先吧,张尚书的京察提议,你有何看法?”李御姐爱屋及乌,对沈一贯的态度也比较好,她也迫切想了解一下林卓的意见。
“臣以为,京官在京为官,位次清贵,权责重大,不行督查,则无以振奋吏治……”沈一贯一开口就惊掉了很多人的眼镜,也让热情的围观众如丧考妣,张佳胤也略微翻了车,但他很快稳回来,以他对女婿的了解,林卓从不会轻易授人以柄。
“然而,京察制度自太祖年间起至今,已历时久远,四格、八法效用有限,理应改革,当今6路北患犹在,九边之设,非我朝大功,反是我朝大耻,谁曾见中央天朝,每日战战兢兢,只图防备?海权争夺方兴未艾,昔日夷狄,今朝登堂入室,敢与天朝争锋,敢夺我海路,制我岛屿,何其痛彻心扉?大争之世,正当我辈知耻后勇,昂然奋起,目见耳闻,士大夫耽于享乐久矣,以致士风颓靡,谁人敢言战?谁人敢言变?”沈一贯着着,满朝大臣,包括宝座上的两位,都开始浮现出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形,也只有他,才有这股刺眼的锐气和一身担当。
“故而,臣建议,今日京察,必当以德、以能、以勤、以绩、以廉五格督查,加之以进取,能者上,庸者下,敢作为者上,因循故步者下,不做不疼不痒虚应故事,而应见血见骨,强硬而行,以求士林豁然醒,猛回头”沈一贯完了,躬身站在大殿中央,四周一片寂静。
张四维在旁边听得冷汗涔涔,连连吞了好几口唾沫,老夫的京察必然不是这个模样,把人都得罪死了,本墙头草还玩儿个屁。
可惜不等他出列,高高御座上的万历皇帝就开口了,“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林伴读的士林,跟现在的确不一样,母后,朕觉得,跟太祖共治天下的,应该是那个士林才对”
李御姐没有吱声,拉了拉万历的手,她感觉到了,那个男人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的意志,比他的身体更要灼热得多。
万历皇帝的一句话可是够重的,群臣栗栗危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家屏并没有得到林卓的传讯,那他从沈一贯的言中极快的领会了带头大哥的意思,这时候纵身一扑,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个技能属于终结技,谁都没招儿,只能跟着节奏走。
“陛下,若士林困于享乐,毫无远见,不如乾纲独断,若士林落后大局,困守窠臼,无助益,而成累赘,何如一介布衣?沈大人所言,臣附议,附议,附议”王家屏高亢附议沈一贯,喊得动情动性,万分激昂,一头磕在地上,甚至带出了一丝哽咽。
好演员。
“臣等附议”哗啦啦出来一大片,看上去都是年轻面孔,虽然多了一些中立人士,但是饱受林卓摧残的隆庆二年进士,还有江南开化地带的官员,依然是主力。
“臣以为,林大人,咳咳,沈大人忧国忧民之心,天日可鉴,然而,未免有些杞人忧天危言耸听,九边重镇自宣宗年间就已肇始,岂不是历代祖宗都是守户之辈?”
“臣以为,海上风高浪大,处处杀机,大明国土广大,也不差那仨瓜俩枣的,总是要去海贸的,才会觉得有人抢岛屿抢海路吧,不出去不就成了?”
“臣以为,京察之事可以从长计议,沈大人之意,也可以细细斟酌”
……
万历皇帝听着听着,突地咯咯笑了出来。
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