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到此时才明白黄老爹来这趟的良苦用心,一股热血涌到胸口,只觉得闷闷的,无法言喻的感动窜上心尖,只天真地眨眨眼睛望着秦五奶奶。
看在秦五奶奶的眼里,就觉得金穗这孩子格外可人疼。
黄老爹便接了秦五奶奶的梯子:“不过是娃儿们寻常玩闹罢了,说陪不是就言重了。再说,小雨点也是个好的,肯护着弟弟妹妹,这样的娃儿打着灯笼都难找着。唉,我们家穗娘儿要是有个哥哥能像小雨点这样的,那该多好啊,就是我没了,她也有个兄弟帮衬……”
这话倒不是故意的,而是黄老爹发自内心的感慨。双庙村护短有护短的妙处,连个孩子都继承护短的优良传统。黄老爹可不得好好利用利用。
金穗忙拨了颗花生堵住黄老爹的嘴,嗔怪道:“爷爷,你乱说啥呢!”
秦五奶奶倒笑了:“亏得穗娘儿是个娘娃儿,不然小子哪儿能这贴心呢?”
顿了顿,又说:“你们是我们双庙村的人,‘乡里’后面跟着‘乡亲’,又有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大家和和气气地住在一个村上,就当做自家人一样。以后啊,自有我们村里的娃儿们长大了好护着穗娘儿。只是一件,你家穗娘儿也该出来多跟娃儿们亲近亲近才是。”
秦五奶奶对席氏的教育颇不以为意,金穗是长得漂亮,比村里女孩好看,可就算金穗将来嫁给高官显贵呢,还得靠着娘家不是?黄秀才两次考试未曾试中,性格刚直迂腐,又无身份背景,凭席氏那点子小聪明。就算他将来中举了又能飞黄腾达到哪里去?
一个好汉三个帮,双庙村传承这么多代,秦家族里总有能靠得上的人,偏偏席氏都给疏远了。不说远的,就说近的,席氏在世时,没有村里帮衬,也难得事事称心。
黄老爹见她一口一个“穗娘儿”,越显亲近,说的话正是他所虑的。便做出虚心的样子,道:“还是你们做妇人的懂得教导娃儿,以后我要是有不懂的地儿来请教。你可莫推辞。”
这说的就是客气话了。
秦五奶奶向来骄傲惯了,这些年除了王老太那件糟心事儿,再加上前几年四郎家起堰塘的事儿,就没不顺心的,见黄老爹也赞成她的话。间接否定了心高气傲的席氏的教养,心中越发得意,只是因长时间愁虑秦涛的病情而压抑住了,面上反而越发谦和:“黄老汉是识字儿的人,我们粗人只懂些糙理儿罢了。”
双方你来我往互相夸奖几句,黄老爹实在应付不来跟妇人说长短。神情便有些局促,方四娘坐在一边暗暗好笑。
秦五奶奶又叫来自己的曾孙子们曾孙女们其中还包括了秦雁,交代他们平日要多找金穗玩耍——席氏的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若不是黄秀才突然殉情跳河,风声早过去了。秦五奶奶又佩服席氏救人的勇气,并不太忌讳与黄家的交往,只是外头传得太难听罢了。
再者,她儿子是双庙村的村长。她作为村长的娘,理应积极促进村里睦邻友好。为儿子排忧解难。也是一片慈母心肠。
因提到了秦涛,秦五奶奶遂委婉地说道:“这几天忙着老四家的堰塘莲藕,我也没得空去老十家瞧瞧涛子。我听十郎家的说,上回还是你帮忙请的曹大夫,可见,你是我们涛子的大贵人了。要是穗娘儿还有精神头儿,我们就一起去瞧瞧吧。”
黄老爹便问金穗:“穗娘儿,你困不困?要是困了先回家睡会儿去。”
他特意这么早叫醒金穗,就是想让金穗趁这个机会回家补觉,反正她人小,礼数不周全也挑不出大错来。
金穗捏了捏手心,拢在袖子里的手攥成拳头,她想起了席氏去世前一天对她说过的话。时至今日,秦涛是那夜飞贼的事儿已是板上钉钉的真相。
她倒真想看看秦涛能有个什么好下场。
“爷爷,我不困,我想去十伯娘家。雁子,你也去吗?我想和你一起玩。”金穗天真地眨巴眨巴眼,暗暗在衣袖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水,去拉秦雁的手,手伸到一半又怯怯地缩了回来。
金穗确实瘦弱得可怜,人乖巧得可爱,秦雁本年长,做惯了姐姐,对金穗倒不像对珍眉那样有偏见,因此便起了几分怜悯心,虽不算亲近,倒也不刻意疏离。
她前些天一直在学堂里,昨天在西头堰塘边上看人挖藕,她娘亲早早交代今天一定得去看秦涛,遂点点头道:“我自然是要去瞧六叔的。”
秦五奶奶有六个孙子,老大秦海、老三秦江、老四秦河是秦四郎的儿子,老二秦柱是秦大郎的儿子,老五秦栋、老六秦涛是秦十郎的儿子。所以,秦海的女儿秦雁叫秦涛“六叔”。秦雁只亲昵地叫秦江“叔叔”,不以排行论。至于那个在外当兵多年的“四叔”,因着秦河走时她年纪尚小,还未记事,只听家里长辈提过而已,并无印象。
秦雁目光下转,注意到金穗缩回的手,她听说过金穗有病,还是咳嗽之症,踌躇了下方握住了她。
金穗便抬起眼,长而卷的睫毛忽闪忽闪,眼中充满信赖和欢喜地望着秦雁,眼角微微弯起,菱形的小嘴抿出个彩虹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