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菡听朱十襄说过,这凌沛是沅爷的独子,因沅爷长期奔波在外,儿子就留在江南老家。凌潇和凌沛这对堂兄弟从小一块长大,情同手足。但随着少主年岁渐长,他和沅爷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深。三年前,凌沛奉沅爷之命,到苏州去当分舵管事。凌潇认为这是他叔父有意在自己的地盘里安插楔子,还暗中交锋了几个回合。终是拗不过沅爷,才让凌沛去了苏州分舵。
听朱十襄说,凌沛和沅爷不同,待人和善,宅心仁厚,苏州分舵的人都很喜欢他。他于功名也是十分淡泊,但迫于父亲的压力,也不得不去争。
这洗秋堂是一个临水的亭子。隔着老远,就听到阵阵琴声透过间杂的竹石传过来。转过一道曲径,只见半亩方塘之畔,立着一“个”字亭。亭中端坐着一个青衫少年,正低头抚琴。那琴声沉缓有力,又寂寞离索,仿佛萧萧空林之中一个久久独坐的人,将自己的灵魂细细摸索了一遍,化作这抑扬顿挫的琴声,没有哀怨、没有悲伤,有的只是人生最深切的孤独。雨菡不知怎的似有所感,口中喃喃吟道:“闲坐夜明月,幽人弹素琴。忽闻悲风调,宛若寒松吟。 白雪乱纤手,绿水清虚心。 钟期久已没,世上无知音。”
雨菡声音很轻,但那少年似乎听到了,停下了琴音,抬起头来朝他们这边微微一笑,竟似清风拂面。这少年长的十分清秀,一双不大的丹凤眼,却耀如星辰,眼神纯净如出山之泉。
凌潇缓步走上前去,拜道:“子盛,好久不见了。”雨菡心想。凌沛,沛然丰盛,这表字取得倒贴切,大概也暗含了他父亲对他的期许吧!
凌沛也起身还礼道:“子清,咱们一别已有年余了吧?”他又转向雨菡笑道:“这位姑娘倒是在下的知音,此曲子是在下谱的,取的是那《悲风》曲意,姑娘如何竟能一语道破?”
雨菡微微一福,道:“沛少爷的琴音深沉萧索,不是悲风调。却是什么?只是您少年得意之时,不应常作悲声,还是洒脱些好。”
凌沛笑道:“姑娘教训得极是。依姑娘之见。少年人应该弹什么曲目?”
雨菡道:“《欸乃》、《渔歌》、《潇湘水云》。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人生之愁,不过天边浮云而已。”
凌沛闻言哈哈大笑,道:“姑娘好壮阔的胸怀!在下今日真是受教了!”
凌潇问:“子盛,你今日来。可是有何事?”
凌沛低头随意将琴弦一抚,淡然笑道:“没事就不能来吗?”
凌潇无言以对。两人沉默了一下,凌沛道:“过两日就要和堂兄在比武台上相见,不知怎的,想在比武之前看看堂兄。”
凌潇闻言,又陷入了沉默。半晌,他沉声道:“子盛,此番比试。咱们总得以真功夫相见,方才不相辜负!”
凌沛笑道:“是!堂兄必然倾尽全力,我也一定舍命相陪!”凌潇骇然道:“不过是比武而已,点到即止,如何就说到舍命相陪了?!”
凌沛的笑中浮现出一抹悲色。低声道:“子清,你我不过是棋子耳!”
凌潇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沉声道:“子盛,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手足兄弟。”
凌沛笑道:“有堂兄这句话,我便不虚此行。堂兄今日有贵客在,我先告辞了。”说罢,他又低头抚了抚那琴,道:“我这‘怀觞’琴暂且寄存在你处,待风云过后,再与堂兄在此处把酒弹唱!”
说罢,他便轻轻挥一挥衣袖,负手踽踽离去,那青色的萧萧背影消失在一片松竹之间,竟将这炎炎酷暑染上了秋意。
凌潇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半晌,发出一声长叹。他踱至院中,茫然举剑横于眼前,缓缓抽出长剑,回身划出一道银虹,剑势艰难凝滞,仿佛月下独行、犹豫徘徊;渐渐地,那沉缓的剑势流动起来,组成了一道道炫目的光影,剑尖灵动,好似月照花林、分散似霰;剑气如虹渐发破空之声,似是要斩断世间一切繁琐,急于获得解脱,头上竹叶萧萧而下,旋成一股风暴,少年白色的衣袂在风暴中尽情地狂舞着,仿佛风中翩然翻飞的白鸟。
正在这最激昂之处,凌潇慷慨吟道:“远近随云意,亲疏问自心。倚剑我独醉,罢琴待知音!”
那诗中深沉的悲凉,与他手中潇洒的剑舞,竟然那样相得益彰,果真是慨然以悲、长歌当哭。
雨菡怔怔看着眼前这绝美的一幕,不觉瞟了瞟身侧的王数理。他也是呆呆伫立,那孩童般的眼神仿佛在一瞬间长大,变得深沉起来。
——予遥望兮,蟾宫之上;有绮梦兮,烁烁飞扬。
………………
漕帮比试的日子就定在七日之后。连着几日来,凌府中往来络绎不绝,都是求见凌湘,想毛遂自荐去当那分舵主的帮众们。凌湘一概躲着不见,凌潇也躲着练剑,把这烂摊子都给了顾一鸣去打理,自己则躲起来练剑。
王数理迷上了看凌潇舞剑,整天没事便跑到他那院里坐着看他练剑,凌潇竟也不赶他,还时不时跟他讲解一些内功心法和剑招剑诀,也不管他听得懂听不懂。雨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