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悔悟
他走在熟悉的庭院里,春天里盛开的那株芍药,还残留了三五朵停留在枝头。他看到前面有光亮,便朝着那边走去。原来是东厢里亮着灯,他缓步走到窗前,看到小寒坐在书桌前,对着如豆的灯光默默垂泪,她柔美的轮廓笼罩在淡淡的金色光晕中。他的心好痛,想推门进去抱着她,倾诉对她的思念,可是怎么也找不到门……
更鼓响了。陆翊平躺在床上数着鼓声,已是五更天了,再过一个时辰,角声才会响起,他却再也睡不着了。
今夜月如钩。陆翊平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家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能勾起他的回忆,随之而来的是痛彻心肺的苦楚。他躲在军营里,每天亲自督导练兵,事无巨细地操持军务,但是每当夜幕来临,四周归于沉寂,他就开始想她。有时一整晚都不能闭眼,只能夜夜把自己灌醉才能稍微入睡。但即使这样,她还是会无声无息地到他的梦中来。
刚才的梦还清晰地留在脑中,他的心还在痛。当时他乍闻真相,被欺骗的愤怒使他痛下决心赶她走。可是这一个月来,他已经无力再逼自己不去想她,也无力再逼自己不去后悔。
小寒,今夜你在何处?你是不是还在哭?
回想起一个多月前,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狠下心赶她走的。他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多替她想想,她今后该怎么办。像她这样无依无靠的女子,最好的宿命也就是嫁给商人做小妾,那些重利轻义的俗人又怎么会真心待她?她会不会又流落到青楼去,日日对着满身酒气的猥琐男子强颜欢笑?甚至,走投无路的她会不会自寻短见?
陆翊平心痛如刀绞。她从不会刻意讨好别人,看似独立坚强,只有他知道,她内心多愁善感、柔弱无依。这样矛盾的女子,除了他还有谁会真心怜惜?
“我确是隐瞒了身份,可是我的心却从来没有骗过你,一刻也没有!”她临别前的话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他宁愿相信她是真心对他,即使她是骗他的,此刻他也心甘情愿继续被她欺骗。
算起来,全安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全安能把她安顿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今生今世,即使她怨他、不再见他,他也会养她一辈子,至少让她过衣食无忧的生活。
陆翊平眼睁睁看着天大亮,他从床上爬起来,头痛欲裂。想是昨夜喝酒实在太多了。刚穿好衣服,就听外面报:“马军都指挥使杨全安求见。”陆翊平心里一着急,鞋也没穿就叫他进来。
只见全安忧心忡忡地走进来,陆翊平急切地问:“你……你把她送到了何处?可安顿好了?”
全安沉声道:“我对不起义兄。我们行至长安,一不留神,她又逃走了。我在长安找了四五天一无所获。听闻军中又有调动,我就先赶回来了。已留了一些人在长安继续寻找,还派了人去江宁府。”
“江宁府?”陆翊平问。
全安点点头,道:“她一上车就说要回江宁府,我料江宁府应是她的故乡。小寒……应是她的真名。”
其实陆翊平也早已想到,她执意要他以乳名相称,恐怕是想暗示他,自己并非真正的琴卿。
“她走时身上可带有银两?”陆翊平内心焦急万分。
全安摇摇头:“只带了少数的盘缠和一些细软。离府的时候,她连嫁妆首饰也没有拿走。”
陆翊平万念俱灰地瘫坐在椅子上,再见她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世道险恶,她一个弱女子身无分文如何独行?如今怕是……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自己的心裂成了两半。
全安看陆翊平如此伤心,心中也备受折磨。他轻声说:“义兄,你或是当局者迷,但在我看来,她确是对你一往情深……”
迟疑了一阵,全安又低声说:“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翊平垂头丧气地问:“什么事?”
全安道:“义兄可曾想过,成云为何要大费周章去查她的身世?按理说,如果不是刻意去查,没有人会想到她是冒名顶替的。”
陆翊平摇摇头。他日日都忍受着离别的折磨,根本无暇去想。
全安继续说:“我听春芽说,成云摔伤腿那段时间,小寒……她表现很奇怪。不仅从来没有去探望成云,还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要春芽时时陪着她,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陆翊平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全安到底想说什么?
“我当时料想,成云在藏书楼摔下楼梯,或与她有关系。及至此番成云发难,她对成云愤恨难平,更加深了我的怀疑。我想……”全安咬咬牙继续说,“那日成云应是在藏书楼上对她无礼,被她推下楼才致残的。”
“什么?!”陆翊平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全安低声道:“我在路上也问了她是否有此事,她……她没有否认。”
怪不得陆成云处心积虑去查找她的身世,怪不得那日叔父抓住一点小事就要重罚她,怪不得他每次问她究竟如何得罪了叔父,她却总是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