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恭敬一礼,解释道:“明公担心娘子着急大郎君,特地吩咐小人带郎君过来。”
未央感激的颔首,再又捧起宇文赟的脸细瞧。人长高了不少,也健壮了许多,剑眉朗目的样子,愈发的像他的父皇。未央死里逃生,没了宇文空,又不能见平安,乍见到他,勾起强烈的思念,摸着他的脸哽咽道:“乖孩子……”轻轻唤了一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宇文赟接过话头,道:“母妃不要伤心,赟儿一定会替母妃讨回来。”
未央怔了一怔,见他一脸的坚毅和眉宇间的阴沉,小小年纪的他早已看惯了宫里的争斗,知道是无论如何改变不了他心底里对生母冤死的愤怒和对他人的恨意。其实连未央自己。如今也是再也难以释怀,她犹豫片刻,摸着宇文赟的头说道:“赟儿说的不错,谁欺负咱们,咱们都不能放过他。”
一夜北风轻,小雪点点飘了半宿,细盐般洒落冬草荒原。
未央去见过达鲁,好在他身体强健,伤好的奇快,只是眉宇间隐藏着令人心悸的悲伤。可不是么?舍命保护未央的那些侍从。各个都是他的亲卫手下,虽然不知达鲁身居何职,但未央却懂得那种失去兄弟手足的感觉。
对于山林遇袭之事。每每回想起来,不仅是心有余悸,更多的是深寒,不是惧怕,是满腔的悲愤。
宇文宪近几日总是在深夜于营帐与人彻夜长谈。起初未央并不在意,可渐渐也发觉到了不对劲。她所知的宇文宪从未有让她猜不透的地方,可这一次,她是猜不到他在做什么,故此愈发觉出不对味来。
这一日,军令传下。全军开拔,出了山谷,沿着山脉一路往东。
未央只瞧了半日。便知道他们这是在沿着阴山而行,这样一路向东,不出五日,便可以到达北齐和大周接壤要地,河阳。
穿着大周军服。可以明目张胆的过境,只能有一种解释。
未央沉默下来。数度深看宇文宪以求答案,可宇文宪只是躲闪,并不回应,她的心便是愈发的沉。隐隐猜到了结果,这一切果然是他们安排好的,果然是最稳妥的法子。
一路上两人心事重重,难展欢颜,偶有交谈,都是嘘寒问暖一番,避开了问题的重心。宇文宪不提,她也不肯问,深怕听到的回答并非她所想。
这样走了四日,宇文宪更是出奇地沉默和满怀心事,似有些事藏在心里,难以启齿。
不知是否敏感,愈是接近齐境,未央愈有心惊肉跳的不祥感觉。
昨晚她还做了一个梦,梦见空儿和宇文邕,他们硬要来扯着她回长安去,又梦见凌美人,厉声质问她是否忘记了要报仇雪恨。惊醒过来时早泪流满面,心若刀割。
这一夜,她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天上的明月,梦见的了花间的桂子酒,还梦到了一柄长剑刺入他身体的惊心动魄。
一惊而起,原是虚惊一场。
她轻轻绕开熟睡的蝶舞,又顿了顿脚步,将自己的锦被给她盖上,这才披了衣服掀开帘子出毡房而去。
毡房外篝火星罗棋布,除了巡逻戍卫的人外,听不见有其他的响动,天际连一丝风也无。她避开值夜侍卫的关心,只道说是随处走走,不让他们跟来,自己往一处小山丘上步去。
抱膝而坐,遥看不远处的山下,隐现灯火阑珊,那是北齐边境的一口雄关,山下这一条笔直的大道,也正是三年前她的和亲之路。
夜半无人,不问人间变换颜,流年抛却,心底的悲伤泉涌而上,几乎灭顶的淹没了她。前方的灯火是生她养她的地方,而身后,有她的孩子,她的夫君……到底哪里才是属于她的,一切都错了吧,错了,河清四年,她本不该走这样一条路,可她却回不去了。
她曾说未朝是个爱哭的孩子,她不也是么?泪水不期而至潸然滑落,一旦流泪便再也不能控制,她伏在自己臂上啜泣。连日来紧紧压着的那根弦,断了,弦丝如刃,抽的心腑生疼。
黑夜里一片寂静。
不知趴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来,突然发现有一片高大的影子落在了她的身上,遮住了温柔的雪光。夜色似乎落在了来人的眼中,使那双眸带着令人沉坠的幽深,还有,一种温暖的安定。
未央扭头避开,不愿让他看到红肿的眼睛。
宇文宪暗叹了口气,慢慢的在她身边坐下,良久,抬手指着前方道:“那里有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好一会儿,未央才闷闷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猜的。”宇文宪答得随意,看似漫不经心下,她又怎会不知他的情义,若非侍从不敢跟来,他又怎会亲自来寻她。
“走吧,不要回来了。”宇文宪的目光似乎融进无垠的夜空,平淡而让人心中绞痛。
未央此刻才知道,所谓坚强,不过是无可奈何时自我安慰的词语,其与痛苦相连,不离不弃。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永远不需要坚强。
心中凌乱,唯一清晰的感觉是孤单,未央幽然抬头问他:“你希望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