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六刻,是最冷最饿的时分,这许是深秋入冬之际最后一场霜降,一层秋雨一层凉,连这牢房铺的杂草也起了水雾,黏黏湿湿的惹人生腻。
凌菲深蹙着眉头,嫌恶的拍打着衣衫,空气中有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腐臭和潮湿的霉味。郝嬷嬷饶有兴趣的看着,忽然道:“有些人宁可在这儿住上一辈子,你还真别嫌弃。”
凌菲挑动了眉梢,“那我宁可死了的好。”
“呵,有些人是想死死不了,有的人是不敢死,还有的心有欲念,不甘愿死,你是哪一种?”
凌菲翻了翻白眼,不答她的话,可脑中的思绪却不受控制的被她所牵引。死,她当然是不想死的,因为不甘心,一向谨慎的她为表象所迷惑落入了他人的圈套里,怎会甘心的起来,她以此害了蝶舞,又为人所害,其中苦楚只能自己忍受住。
郝嬷嬷察看她的神色,道:“咱们做宫人的,死了不过一卷草席丢去内人斜,谁又还会记得你?咱们做女官的,若非能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著作郎1都懒得写上一笔。到最后,还不是一杯黄土。”
凌菲不耐烦道:“师父来此不会是说教的吧?”
郝嬷嬷凝眸于她,轻声道:“这宫里并非太后一家独大,独孤阀势力根深蒂固,齐国公手握兵权,太后可能清除的干净?为师怕你死了也不会瞑目。”她说到这里适时停住,果然,凌菲蹙一蹙眉,只是不语,拿捏不到她的意思。郝嬷嬷忽然问道:“李娥姿是否高未央亲姨娘?”
凌菲神色急剧一紧,郝嬷嬷已知猜中,若无其事的解释道:“有一次路过永巷。远远见过一眼,那模样,可像极了当年了的李妃。”顿了一顿,正色道:“那你就更不该和她作对。”
凌菲眼睛一瞪,满是犹疑,她这位师父非是普通女官可比,一双老眼把宫里人心瞧得分明,郝嬷嬷的话和她的想法截然不同,当下颇有愿意听下去的冲动。
郝嬷嬷见引得她的兴趣,轻轻的一笑。道:“李妃的身后是庞大的汉族门阀,若他们知道高未央的身世会怎样?更何况圣上在明知她是李祖娥女儿的情况下还与北齐联姻,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平息兵戈?”在凌菲凛然转眸的刹那。她已替她答道:“圣上要得到的是高未央背后的汉门!”
汉门子孙广布天下,多方错节,甚至渗透到各个鲜卑阀门之中,如今真正纯正的鲜卑人已不多。太后之所以枭杀李妃,正是为了保证鲜卑皇室的血统纯正。李妃之死让汉门无所依仗,然而一旦有一个可以在内庭替代李妃的人出现,汉门复起指日可待。宇文邕四面掣肘,正是看中此点,希求利用汉门力量控制皇权,其用心也正是太后和宇文护担忧之处。也许太后和宇文护对皇权归属并不一致。但某种程度上保护鲜卑贵族的利益是一致的,这也是他们能够联手对付外敌的缘故。
凌菲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一直以来太后要对付谁她就对付谁。从小到大,她从未背离过太后的脚步。此番听了郝嬷嬷所言,不禁深思,她清楚的记得宇文护之所以枭杀明帝是因为明帝著作《成谱》经史推行汉化政策,而宇文护枭杀孝闵帝则是因为孝闵帝的皇后元氏乃是前魏的公主。念及至此。她不禁起了一身冷汗,如此说来。太后不止是钟爱宇文直,说不定真的有以他代替宇文邕的想法。
郝嬷嬷看破她的心思翻转,道:“废妃元氏还健在,太妃娘娘不止一次差人前来慰问。”
凌菲终于惊愕道:“什么?!”她明白太后为何不揭破未央的身世了,因为这么做对她百害而无一利,一旦汉门和宇文宪靠向宇文邕,宇文护最后便是霍光2的下场。
未央和宇文宪之间的事多少她是清楚的,她也曾利用这点激起过宇文邕对未央的猜疑,有未央在,宇文宪投向宇文邕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凌菲此刻细想之下,更认可了郝嬷嬷的话。宇文护一倒,宇文邕会轻易放过太后吗?太后可是杀了李妃,勾结宇文护打压他多年,甚至几度有过另立新帝的打算。
宫里是血缘亲情最淡漠的地方,没有任何感情可言,这么多年,凌菲可是深有体会。
“师父……”凌菲开口唤道,旋即收回了声线,眼看着曾经的这位良师,疑虑道:“为何要帮我?”
郝嬷嬷道:“帮你?为师老了,你若死了,谁给我立牌位上香?”
她若说别的或许凌菲不会相信,但这一句她是深信不疑,宫人最惨的不是没有一个最终归宿,而是死了也无人问津,没有牌位,没有香火,做那阿鼻地狱里的孤魂野鬼。故此,宫里盛行收徒,一为衣钵传承,二为这魂魄有所皈依。
凌菲想了一想,开口道:“请师父明示。”她说的恭敬,也算是再认了这个师父。
郝嬷嬷突然有些感慨,当年凌菲不顾一切追随太后,连她这个师父也不认,如今若非为了安排后事,又岂会助她这一次?世事轮转,几许无奈,好在她也自问没收错这个徒弟,至少凌菲还有心。郝嬷嬷道:“置诸死地而后生。”
凌菲诧然,料不到是这样,若有所思片刻,恍然明白过来。她忙起身整了整衣衫,恭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