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提笔又放下,轻叹了口气,难掩心中的伤痛,吩咐道:“冷,起个火盆来。”
李福生更感诧异,这还有段时日才入冬呢,但见她一双凤眉深蹙的令人伤神,心中蓦地怜惜起来,唱了声“喏”退了出去。不片刻,他又一人回来,手里端了金漆火盆,搁在靠近未央身侧的案旁,红耀耀的销金火盆上,热浪逼的屋中九龙华帐如同隔了水看,盈盈晃晃。
“你会写字吗?”未央放下笔来问道。
李福生见那卷黄帛上已写了一行小字,落格仿花,极为清秀。来不及赞叹,回禀道:“奴婢进宣室殿服侍前曾在国子寺学过一二。”
“嗯,差点儿忘了,你是宫闱局总管,岂会连这也不会。”未央抱歉一笑,盈盈起身,让位于他道:“你来写。”
李福生愕然相顾,未央解释道:“我的字不行,给外面的人看见徒惹是非,我念,你写。”
李福生知道她要写的可是诏旨,岂敢代笔,骇然下跪道:“奴婢不敢。”
“没什么,这里就我们两人。”未央扶起他来道:“此事原可唤来当值大夫,可我不愿旁人知晓,你是圣上信任的人,也是我信任的人,这是我自己的难处,并不足为外人道,你明白么?”
李福生见她如此说,迟疑片刻,瞥了一眼屋外道:“圣上……”
未央点头:“圣上知道,不会怪罪的。”
李福生咽了口唾沫,依言坐到位上,拿起笔来时依然有些颤抖。饶是他见惯风云巨变,却是首次握笔题写诏书,又是兴奋又是担忧。
未央负手想着词句,轻轻说来,睨着他小心翼翼的趴俯在案上随着写。
“天地畅和,阴阳调顺,万物之统也。朕自登基至今七年有余,上承天先祖庇佑,下君臣子民同心同德.朕时常不甚感慰,惟憾多年中宫之位空缺,今有太史令夜观天象,未央宫不宜久无正主。兹有突厥公主阿史那……”
“啪”的一声轻响,打断了未央的思绪,她转身,见李福生跪伏在地也不觉奇怪。李福生叩道:“娘子,奴婢不敢写。”
未央嘴角勾起一线,淡淡道:“有什么不敢写的,照着我念的写便是了。”
“奴婢万死也不敢。”李福生不似之前那么仓惶,言语坚决而肯定,他是最了解宇文邕心思的,更知道当下的紧张局势。未央如此做,无疑是亲手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他哪里敢写这样的诏书,将来又如何能够安心。
未央神情一动,不禁宽慰许多,叹了口气,伸手扶起他道:“我还记得,我初进宫的时候就是李公公亲自来接的,后来又多蒙李公公照拂,高未央铭感于心。我别无所求,只望公公能够记得咱们有这样一个情分,将来在我落难之时能够伸手相帮。如今局势危如累卵,公公今日一笔,圣上和我都会感激万分,请公公莫要迟疑。”
李福生眼见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不照做就是太不近人情。也明白她为何不传唤当值大夫来拟草诏,不由得深深叹息,又深深敬佩,虚名累人,也只有未央才看得如此透彻。
“奴婢写,请娘子念吧。”不再多言,李福生整了整衣襟,重归于坐。
“兹有突厥公主阿史那荣兰,温婉和顺,仪态端庄,聪明贤淑,朕万分仰慕,乃依我大周之礼,迎立公主为皇后,母仪天下,与民更始,钦此!”最后一句,说得有些拖沓,有些不甘愿,但这是她必须做的。“拿印玺来吧。”未央扶着案沿缓缓坐下,周遭是一团浓雾,袅袅的让人有些虚空,笼在其中的森森宫阙,看不清它的轮廓,也看穿失落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