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你还能找到这里。”听雨的声音依旧闲凉,却也如剑尖般沉冷冰锐透着杀意。我摸索着木牌上凸出的雕字,望向她道:“夜阑山庄果然别有洞天,你究竟是什么人?”
身后轻呵一声嗤笑:“这个时候了,你不关心自己的小命,倒关心起我是什么人来了。”剑向脖颈上窜了几寸,我一紧张脱口而出:“爱女杨忆瑶?原来你女儿不叫傅合晚,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听雨夫人?”她息语,连同握剑的手也于半空中静止不前。趁她不备,我躬身迅疾绕过剑尖后退几步,自腕间弹出琴弦攻向她,弦如灵蛇自空中蜿蜒曲折寸寸紧逼,她轻蔑一笑,反身躲过鬼魅般身姿灵活地蹿到跟前,伸手快敏地捏住我的手腕,只觉一阵酸软无力竟松了手任由琴弦坠落。
“连家传的弦思剑都传于了你,韦曦当真疼你得紧。”她纤细的手覆上我的脖颈,眼中温度尽无:“敢在这里跟我动手,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脖子上的力道不断收紧,我与她咫尺之间,注视着那双眼睛若流云之瞳,漆暗的墨色里竟隐隐泛着魅惑而妖娆的蓝光,却有着圆润温泽的弧线……不可能!被扼住咽喉难掷一辞,闲余的手绝望而无助地在案桌上摇晃,却不知触到了什么,一幅画卷竟渐渐自墙上垂放。白裳翩翩衣袂中,那男子素服简冠站于苍邈的群峦之间,难掩宏雅雍贵的气质。听雨竟像被触了死穴,目光呆怔地望过去,手上的力道也随之轻了不少。我也失了神,竟忘了这是逃脱的大好时机,痴痴地盯着画卷,自然画中他尚是青春大好年华,自然画中他未着龙鳞华服,自然画中他随年月日久而灰暗失色不少,但我怎会认错。
“父皇……”不自觉中喃喃出语。
被猛地推到灵案上,焚满了香的炉子被碰到了地上,极生闷的一声钝响,灰白的香灰落了一地,像降了层霜。
听雨不可置信地侧头:“你方才说什么?”
捂着脖子,我坐在地上望着地面平静道:“我说……父皇,那是我父皇。”眼前一暗她踉跄着奔过来跪在我面前,单手掐住我的下颌迫使我看向她,眸瞳中神色认真地细细观察我的脸,眉宇微拧仿佛要从那上面寻觅些前尘往事。
良久,任由着她松手,任由她颤抖着冰凉的手抚上我的侧颊,“瑶瑶,你是瑶瑶么?我……我竟认不出来了。”我抓着她的手用力地从脸上扯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脑中一片空白。触到提防而陌生的视线,她显出一丝慌乱,反手紧握住我的,言辞急切:“怎么这般看着我?不认识我了么?不认识姑姑了么?”
灵堂果真是灵堂,没有人气,只有森寒从地下减缓地向上涌,凉遍周身。我慢慢挣脱她的束缚,挣扎着站起来,后退几步险些被拖曳在地的裙纱绊倒。
“你不可能是瑶姬姑姑,不可能,她已经死了,死了好多年了。”
她颇具嘲讽地垂眸看了看自己,笑道:“有时候我还真宁愿自己是个死人,活着有什么好,若不是想着二哥,想着七月,我活着做什么?”我想了想才意识到她说的‘二哥’是父皇。
听雨,不,瑶姬姑姑,她向前一步,我后退一步,像跌进了一汪隐匿岁月沧桑的冰湖,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尽真实。究竟,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得。
我的反应让瑶姬面上泛过失落黯然颜色,她前倾了身体伸出臂弯,玉色的绣纱倾落如水,温语绵软道:“你怕我吗?你不该怕我,忘了么,小时候我经常抱着你哄你睡觉,你最爱听的那首歌——”她轻轻哼唱了起来,‘清宵一轮曲,霜重骊驹倚寒路,君如皎月兮,孤飞两处风与雪。江寒还似烟波客,独影舟遥,莫问归处。’
我慢慢伸出手覆上她的,姑姑像孩子一样将我抱在怀里。她将哀婉的目光投向墙壁上的画卷,嘤咛道:“多可怕,我竟差点杀了你。多亏你父皇在天有灵。”
灵堂里静谧无风,充斥着死寂。我在她怀里颤抖,要如何将这个乖戾狠毒的人同记忆里皎然出尘的姑姑联系在一起,难道连绵未歇的念想注定只能存在于回忆里。
周空静寂像极了一座坟茔,唯有画卷上的人笑靥妍妍,风流隽永。那正是青春正年少的大好尘光,父皇像任何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于山水中翩然洒脱,看不出丝毫为帝为君的气势城府。温润秀泽的面庞上尽是清澈煜灿的笑容,目光盈盈地看过来。我想,人若当真有魂魄,那么江都遍野皑皑未消融的霰雪里父皇未散的魂灵若能归于此处,归于这幅柔浅乍和烟的山水中,着实再好不过。只是若真得这样,他会知道在他撒手人寰之后尘间所发生的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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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几日萧笙伤势略有好转,也不知是佛舍利回天有效还是傅合清的悉心照料。一日正午阳光正盛,暖雨初收,藕风和煦迎面吹来,夹杂着山茶的清香。多时衣不解带地照顾笙哥,经这浓郁温和的阳光一抹,竟倦倦地趴在窗前的梨花小妆台上睡着了。睡得迷蒙之际,依稀觉得鼻翼上酥酥痒痒得,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拂过,我不满地蠕动了下嘴唇,沉沉地睁开了眼。
并没有什么柔软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