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才有此一问,徐治中抬起手摸了摸鼻翼,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几十年前,我外公用一箱珍本善本的古籍,换来的。”听他这么一说,谭央忽然想起她手头的那本小阮曲谱,便激动的问,“那么这小阮?”徐治中微微颌首,尽量稀松平常的说,“家母的遗物……”
看见谭央有些僵硬的手,徐治中无奈的开口道,“先慈不愿良琴空置,辞世前告诉我,要琴赠有缘人。哎,这三十来年,除了我母亲,我就认得你这么一个会弹小阮的人,早想给你,又怕你多想,更怕你推辞,”说到这儿,他把装琴的匣子向谭央的面前推了推,“我看你是真的爱惜它,那就收下,放我这儿没人会弹也是明珠暗投。你若是觉得这礼重,那琴就还是我的,想弹的时候,你就来我这儿!”
其实徐治中的话并没有说全,他母亲临终前是要他琴赠有缘人,可这有缘人,却是他徐治中的有缘人。那位颇具才情的江南闺秀病入膏肓时,最割舍不下的东西便是这柄小阮,按徐治中叔父的意思是要叫这琴陪葬的,徐治中当时年岁虽小,却也觉得理当如此。母亲撒手人寰前当着他叔父的面,将小阮交给了儿子,还对儿子说,“别叫它去地下陪我,我舍不得,将来你找位会弹小阮的夫人吧,万万不要让这名器蒙尘,”想了想,她又无奈的加了一句,“若是太难,那就生个女儿,教她弹小阮,总之,不要辱没了它。”
谭央将手重新划过琴弦,郑重的问,“伯母在世时最爱弹什么曲子?”徐治中看着谭央的眼睛,不假思索的说,“《清商乐》。”谭央点头,随即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拨动琴弦,她的动作与神态有着宗教仪式般的虔诚,这虔诚是一位乐者对另一位乐者发自内心的敬意。
悠扬清越的琴声伴着香炉里的袅袅烟香回荡在高大空旷的建筑里,空灵而婉转,肃杀寂静的军营也由此有了疏离悠远的美。谭央投入的弹着小阮,她没注意到,此时徐治中看她的眼神,几近痴迷……
这一周的时间过得飞快,读书、弹曲、观画、写字,他们做英文的填字游戏,他还教她下西洋棋。徐治中是个内心极度丰盛的人,足不出户,他也能引着谭央兴致盎然的玩上一整天,当然了,这根由还在于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语言,谭央面子上一向是规矩乖巧的,可也心思活络爱玩爱新巧,纵观她的整个童年少年时期,最缺的就是玩伴,这同龄的异性玩伴就更是没有了。徐治中走进她的生活,也在她的生命中,霍的一声,展开了一片新的天地。
那周六,谭央临走前,看见徐治中宽大的书桌上新摆了只养金鱼的白底蓝花细瓷大缸,缸里放着鹅卵石和稀稀疏疏几丛水草,没有鱼,只养着一只憨态可掬圆头圆脑的小乌龟。谭央问他怎么想起养只乌龟?徐治中却含笑不语。
没过多久,看着谭央坐的汽车出了院子,徐治中从笔架上拽下来一只毛笔,拿笔尖轻轻点了点探头探脑向外张望的乌龟脑袋,乌龟充满戒备的,倏地一下,缩回了壳里。徐治中自得其乐的笑了,还自说自话道,“我得学着同你打交道啊,不能太急,不能太急……”
谭央回去医院开诊后便忙开了,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她在办公室休息,电话铃响了,拎起听筒,那头就传来了徐治中的声音,老友一般,稀疏平常的几句问候,谭便也问起他伤口的情况。
“痒啊!痒得很!”徐治中一本正经的与她说。
“伤口愈合,这都是正常现象,不要紧。”
“我昨天就想打电话问你,没打,怕你嫌我小题大做。”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办公室的电话,湘凝给的?”
“我可不敢向她要电话,不然和你挂电话前要向她实战演习,打完电话又要和她做战况汇报,这些年,我是怕了。”
听了徐治中的话,谭央更是不解,“那你怎么知道号码的?”
“军事机密!”他如是说,两个人便都乐了,笑罢徐治中才略显尴尬的解释,“我手下的通讯科长有全中国所有电话机的号码,我,滥用职权了。”
“对了央央,我明天进城视察防务,中午去你那里讨杯茶好不好?”
谭央略思量,便笑道,“行啊,你来吧,一杯茶我还是有的。”
从那天开始,徐治中会三不五时的趁着谭央午休的时间去她办公室小坐,偶尔也会挂个电话,简短几句问候,一两个月后,星崩几次,他们也会出去用个便饭。
为什么会有“防微杜渐”这四个字,因为我们大多不太了解水滴石穿所拥有的巨大力量,这种力量在感情的世界里,尤其霸道。
可是这个状况没维持多久,在某次徐治中从谭央的医院出来的时候,就在街口看到了毕庆堂。
毕庆堂看见从里面出来的人是徐治中时,很有些吃惊,意味深长的说,“是你?”徐治中冷冷的看了毕庆堂一眼,视若无睹的向他的汽车走去,就这一眼,毕庆堂便知,徐治中是杀过人的了,而且杀过很多。因为只有结果过别人生命的人,恼怒时眼里才会有如此之盛的戾气。
毕庆堂好整以暇的站在了车门前面,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