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票,那真是一绝啊!闲暇时,两个人在院子正中这么一开腔,不出二十句,你再看,满院子的喽啰啊!热闹的和过年没什么分别!”说着他叹了口气,物是人非的无奈,“那时,他们最拿手的,就是这个《定军山》!”
谭央低下头,按住膝头的那本京剧书,轻声说,“打我记事儿起,父亲就喜欢每天早上在院子里吊嗓子,后来,他教我和他唱《定军山》,现在看来,我唱的就应该是毕伯伯唱惯了的段子吧?”毕庆堂听罢,笑道,“那我唱的一定是谭叔叔唱惯了的段子,我父亲还总说我唱得糟糕透了,辱没他了!哎。”说到这儿,车里的氛围一滞,大家都陷入了各自的追思之中。
过了一会儿,毕庆堂开口,“小妹,下个月荀慧生、尚小云他们在天蟾舞台公演,和我去看吧!”谭央一听,瞪着大眼睛,“真的呀?那票多难弄啊!我和表叔说,他还说我想都不要去想!”“我包了个雅间,原本只打算和陈叔去看的,我是真没想到啊,你也喜欢!”“是啊,我都不敢和同学们说呢,他们会笑我土气的。”毕庆堂开怀大笑,“那咱俩是土气到一块儿了,谁都别嫌弃谁!”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谭央一眼,谭央将头压得很低,也不知脸上是个什么表情。毕庆堂笑呵呵的去拿烟,竟然掏错了兜,好在这样的失态,除了他自己,别人察觉不到。
转眼到了三月十六日,大清早谭央就对表叔说,自己的一个女老师要结婚,她要去参加婚礼。“你空着手去啊?”谭央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给老师打了件毛衫,还买了书!”冯康在桌角磕了磕烟枪,冷哼了一声,“也老大不小的了,要是放在乡下,不读书,都该成亲了,怎么连这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你等等!”说着,他站起身回了自己屋,过了一会儿,拿了个封好的红包说,“给你老师送去!记着,嘴甜些,人家也好以后多关照你些!”谭央双手接过红包,一摸,很厚,她撒娇道,“表叔,哪要这些啊?”冯康再次拿起烟枪,一本正经的说,“要的!”谭央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冯康举起烟枪,作势要打谭央,“还不快走?人家办喜事的良辰吉日还等你?”谭央顽皮的拍了一拍烟枪杆,转身蹦蹦跳跳的走了,冯康看着侄女的背影,摇头笑道,“这孩子!”
赵绫的婚礼在上海近郊的一处基督教堂举行,谭央也没参加过西式的婚礼,心里还满是好奇。婚礼仪式定在中午举行,早到的宾客们站在教堂外面的场地上,三五成群的闲聊。三月中旬的上海,天已经有些热了,近午的时候,太阳释放着晚春的光与热,人心里的喜悦也因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显得更有生气了!毕庆堂和谭央到的时候已经不算早了,下车时,毕庆堂觉得外面热,便将风衣脱下放在了车里。
毕庆堂和谭央刚在教堂前站定,就听见有人在后面高声叫着,“庆堂啊!你怎么才来呀?”俩人一回头,就见一个穿着中式长褂,精神矍铄、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过来。毕庆堂上前几步,颇为热络的主动和老人握了握手,“我的老先生,比您来得晚,是我不应该了!”老人往毕庆堂身后扫了一眼,颇有深意的说,“晚的好,晚的好!”毕庆堂也没避讳,闪过身叫谭央过来,“邹老先生,这位是谭小姐,我们两家是世交!”接着又回过头对谭央说,“邹老先生是上海滩有名的实业家,李赫就是在邹老先生手下做事的。”谭央经常听李赫说他有个很值得人尊敬的老板,便连忙很有礼貌的和邹老先生问好。
毕庆堂和邹老先生在一起说话,生意啊,局势啊,这些话题,谭央不是插不上嘴的,就是不好插嘴的,于是便静静的站在毕庆堂身后听着,她自己不觉着没意思,倒是毕庆堂担心她无聊,邹老先生谈兴正浓,也不好就这样抽身离开。面子上几近热情的应付着,脑子里却琢磨着旁的事情。谈话的间隙,他忽然转过身对谭央说,“也不知几点了,仪式还有多久开始,你去帮我看看时间,揣表的衣服,放在车子里了!”
谭央应声去车子里看表,从风衣的口袋里摸出怀表,学着毕庆堂平时的样子,信手一按,表盖弹开,她表情轻松的定睛去看,一瞬间,轻松的表情便定了格,打开的怀表,让时间停了下来。这偷停的时间是上苍的恩赐,照片里的人要理清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和满溢心间的幸福。
她想,他的决定,她应该是明白了,那是诸多猜测里,她最深埋心底的期待。
过了好些时候,一脸绯红的谭央再次静悄悄的站到毕庆堂的身后,她想尽量收敛自己的情绪,可是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向上翘着。毕庆堂还在和邹老先生说话,时而点头,时而轻笑,时而高谈阔论,他那挺拔的背影笼在春日的暖阳里,让人觉得,站在后面,你便拥着整个春天。
聊得正开心的邹老先生扫了一眼谭央,随口问,“谭小姐,几点了?我今天出来忘带表了!”谭央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声惊呼,“哎呀!我忘记看了!”说罢急急的转过身,向毕庆堂的车跑去。邹老先生大惑不解的瞪着眼说,“那她刚刚去车里那么久,是干什么去了?”毕庆堂笑着回过头去看谭央有些狼狈的身影,他脸上的笑和刚刚谭央脸上的,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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