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奏吧,满院客人都觉清风更生。虽没有集体鼓掌,但也多是闭目点头微笑,也有客人就势从怀里摸出些银子来,从高处撒到台上,算是赏钱。那琵琶少女蹲下接过,团团一个万福,带着众女退下,诸般乐器却都留在了台上。这蟾宫会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接下来是潘楼瓦子诸般杂艺表演,先上来一个扔火圈的汉子,将三支点燃了的火圈抛向高处。每支火圈只有两拳大小空隙不曾着火,只见那三支火圈上下翻飞,夜色里如金环一般耀眼,汉子毫不慌乱,随落随接,随接随抛,半分不错。引得众人喝彩,也有赏钱。
一时嘌唱、打鼓、盲词等等依次上场,屡屡掀起**。间歇间也有畅春院的一些歌妓上台表演,都是弹唱些名家词调,从温八叉到时新的当朝礼部侍郎同叔,都有表演。每到快意处,彩声高涨。赵元亿、赵允升叔侄更是大把赏银不断。
一会儿来了个说部的先生,说的却是一段《西游记》里师徒四人过子母河的故事,《西游记》这一段本就语言诙谐,由这个先生叫孙多嘴的说来,添了许多俚语浑话,更是逗得人人前仰后合。本来这段书畅春院是安心要请京城第一名嘴钱孝仪登场的,不知何故,那厮只推故不来,只好求其次请了这个孙多嘴。也算是蟾宫会小小的缺憾了。
孙多嘴说完西游,就有人搬上一张屏风。后面设下桌椅、醒木、折扇、湿巾等物。上来一个秀士,团团一躬,转身屏风后面。这是要表演口技。虽有楼上环绕观看,但这时专门熄了屏风正上方的灯笼,倒也看不见那人在后面如何表演。
少顷,醒木一响,四下安静下来。先是听到一个男子鼾声大作。旁边有一妇人不耐,摇床阻止。稍安,又闻老鼠入房中声。外面一时猫叫,老鼠慌乱躲避,吓到妇人。那男子醒来轻声安慰。渐渐软语调笑,妇人腻声迎合,又有亲嘴之声,解衣之声,皮肉相扑之声,诸般声音杂错相陈,如在目前。听得人人会意而笑,摇头赞叹。俄尔一声火起,只听烈烈风响,劈劈啪啪似有木器着火。妇人惊呼,男子翻身下床逃窜。一时百千人齐声呼喊,又有四门水龙灭火,小儿哭声,老人喘息声。男女相寻声,车轮声,一下子全部涌出。
刚开始院中各人还微笑倾听,渐渐有些神色便不对起来,忍不住伸头四顾。有几个甚至已经起身准备逃走。正听到要紧处,啪地一声。百千样声音顷刻消失无踪。再移开屏风,还是一桌椅、醒木、湿巾同那一人而已。
这下子喝彩声连天价地响起,银子铜钱如雨点般洒向台上,纷纷向这位技艺高超的艺术家表示最实在的敬意。
演出到这时候,已经过去快一个半时辰了,天色已近亥时。随堂的小厮们跑上前去搬动屏风等道具,重又将灯笼点亮。好半天都在没有其他的表演。众人知道,好戏就快登场了,又提起精神等待。
果然过了一会儿,伴随着一阵阵轻柔舒缓的乐声,刚才出场的十二个白衣少女拥着一个淡黄衣衫的女子从回廊缓缓走来,人声登时一阵低呼。
那女子婷婷嫋嫋登上台中站定,双手护在腰间,专朝赵元亿赵允升那一桌福了一礼,抬起头来,只见她头上梳了一个双环髻,两三只珠翠点染,身穿淡黄广袖合欢襦,腰细青罗丝带,凤眼含春,朱唇一点,纤腰盈盈,双峰饱满直欲破衣而出。微微一笑中,稍一顾盼,满院男人俱都心中一跳,心道:她看到我了,她看到我了!
正是畅春院行首朱七七。
赵允升白天已经同她娱乐了一下午,这时候再见到,想到她白花花的身子,还是忍不住又有冲动。
朱七七轻轻一个袖手转身,端的风姿无限,来到筝前坐下,也不说话,左手戴上指甲,伸手一拂,筝声叮叮响起,仿佛有了生命似的,清脆跳跃。
这女子凝神伸出双手,勾托剔抹,曲声响起。这才轻启檀口放声唱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却是南唐李后主的名作。
一曲唱罢,尾音几不可闻,只觉余音袅袅,有绕梁之意。好半天众人才反应过来,反倒不似刚才看杂耍那样喧闹叫好,而是微微几张,不停叹息。这声音太美了。
朱七七一曲唱罢,起身离座,又走到台前万福,柔声道:“奴家今日多谢诸位贵客莅临鄙院,托了小王爷的福气,奴今日能得以侧身此会,三生有幸。奴家年幼时,曾得柳郎君赋词一首相赠,平生引以为幸,今日献丑,唱来与诸位贵客助兴。”
说完回过身去,复又弄筝起调,轻轻弹起。
筝声舒缓,歌声清越,只听朱七七唱道:“有个人人,飞燕精神,急锵环佩上华裀。促拍尽随红袖举,风柳腰身。
簌簌轻裙,妙尽尖新,由终**敛香尘。应是西施娇困也,眉黛双颦。”
正是一曲《浪淘沙令》。当年柳永初见时相赠的小词。
京中传言,畅春院行首朱七七,年十三时,曾得柳三变北上一顾,以为北地胭脂,此女亦翘楚也。顾留此一阕《浪淘沙慢》以赠之。那时柳永声名已显,得一词则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