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很深了。
站在偏殿的门口,王安石停住了,转身遥望正殿,韩冈陪在他身边,郭逵则找了借口,先进了殿中,只留下翁婿二人在门口吹风。
韩冈不说话,王安石也不说话,两人之间仿佛冻结了一般。一众内宦和禁卫,都是能躲得多远就多远,深怕一阵狂风,被风脚给扫到。
不知沉默了多久,王安石突兀的开口,“开封府今天要忙些了。”
韩冈微微一笑,今天白天的时候,沈括就要忙着宵禁的事了,当然忙。不过,比起历任权知开封府,这点辛苦也算不上什么。京师百万军民,每天都有千百桩事等着开封知府来做,什么时候不辛苦?
所以他反问:“开封府哪有不忙的时候?”
韩冈存心给王安石添堵。又是一阵静默,才听到王安石道:“……将吕吉甫召回来吧。”
韩冈笑了起来,“回来权知开封府?沈存中会很乐意。”
太后重病,你还想举兵北向,到底是想做什么?真正的目的,到底是在北,还是,在南?
很遗憾,韩冈不能这么责问吕惠卿。吕惠卿完全可以明面上偃旗息鼓,私底下让人挑起边衅,将罪过推到辽人身上。以辽人的脾性,想要拆穿都难。
今日朝堂,没有太后相助,韩冈根本拦不住吕惠卿。
可韩冈完全不在意,一个玩笑之后,迎着王安石含怒的目光,又道:“太后只是小恙,不日便可痊愈。太后康复之前,我等一如往日便可,没必要改变任何事。”
“京城中会乱的,太后的病情在民间,只会越传越离谱,人心也会越来越乱。”
不论向太后的病情轻与重,都不是可以对外随意透露的消息。而且即使是透露了,也不一定会有多少人信来自朝廷的辟谣。绝大多数的时候,总是小道消息和谣言更能让百姓们相信。朝廷的信用,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即使是太后痊愈了,朝臣、宗室、外戚,甚至包括宫中的内侍、宫女,看待太后心态也会有所变化。
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一次晕倒,下一次就有可能昏迷不醒。
人心一旦有所动摇,一切鬼蜮心思就有了冒头的机会了。
“御史台会乱吗?”韩冈再次反问,“章子厚会忘掉提醒李资深吗?”
王安石沉下了脸,当韩冈开始反问的时候,总是那么的尖酸刻薄。
……………………
“得看好御史台。”
“子厚放心。”
章惇直至入夜才从宫中出来,同行的正是御史中丞李定。
听了李定的保证,章惇张了张口,却没有话说出来,只有一声叹息。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他在官场上都几十年了,遇上今日的形势,御史台能玩出什么花样,怎么可能不明白?
太后暂时不能理事,这就是一个机会。
御史们的弹章,纵然不可能让韩冈直接出外,也能让他灰头土脸的在家蹲一阵。
可章惇也好,王安石也好,都不想动用这柄能割伤敌人,却也会让自己被割伤的利器。
御史台几经清洗,如今万马齐喑。
绝大多数御史为宰辅们所控制。太后不想破坏朝堂中的稳定局面,宰辅们跟她用一个心思,所以御史们的野心都被压得死死的。而一干金紫重臣,由于在国事上发言的机会比过去更多,也很少通过关系去煽动御史,针对心中目标。
只有一两个看不清时势的愣头青,不过雨水淋漓的南方,会让他们冷静一点。
旧党推荐给韩冈的人选有不少,可韩冈只会将人安排到地方上,或是京中一干实务差遣,如御史这样的清要之职,韩冈完全不去理会旧党的要求。
自始至终,韩冈只推荐了一个游醇进入御史台,那是他的幕僚。而且那也不是韩冈亲自所推荐,而是苏颂出手。
即便这段时间以来,与吕惠卿屡屡相争,韩冈也没有动用他能影响到的几位言官的力量,去弹劾吕惠卿,以图干扰他对辽开战的调门。
吕家是福建大族,子弟众多,自有贤与不肖之分。吕惠卿的几个亲弟里面,吕升卿和吕和卿都不是那么干净。
按照过去政争时各方惯用的手段,想要将吕惠卿弄下来,直接从他的兄弟们身上入手,连番弹劾,一步步的将吕惠卿牵连进去。
而韩冈这边,想找错处也不难。
正是因为两边都有顾忌,也不想彻底撕破脸,才保证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朝堂斗而不破的局面。
可一旦没有将那群饿狗好好的拴在牢笼里,让他们出来见了血,又会是一场大风波不说,新党与韩冈之间的关系也会彻底破裂,接下来的发展,就又是牛李党争和新旧党争的局面了。
李定在御史中丞的位置上坐了不短的时间,章惇的担心他也明白,而且韩冈那边他也不想招惹,但有件事他还是想问清楚。
“吉甫打算怎么做?他当真有把握?”
“当然!”章惇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