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清晨,空气清寒。
胯下的坐骑呼哧呼哧的喘着白气,赶着上朝的蔡确在官袍下面套了件丝绵夹袄,又在外面披了件有些陈旧但质地精良的斗篷,但照样冻得手脚冰冷。
“持正,今天到得可早。”
听到声音,看到来人,蔡确在马上腰身弯了下去,与当今的东府第二号人物相互致礼,“身任台谏,不得不早。”
王珪提了一下缰绳,放慢了速度,身边的元随立刻会意的散开来一条缝,蔡确便会意的驭马靠了上去。
待蔡确上来,王珪身子稍稍向后仰了一点:“昨天总算是看不到弹劾韩冈的奏章了。”
王珪说得没头没脑,蔡确却了然一笑:“毕竟正事要紧,总不能为他事耽搁。”
王珪点点头,表示同意:“的确是正事要紧。”又问道:“韩冈当能成事吧?”
“当然,对韩冈岂是难事。襄汉漕运也不要多少,只需要一年百万石而已,正好就是荆湖的粮纲数目,江西江东的上溯走荆襄反而绕路。”蔡确的观点与前日截然不同,“荆湖的粮纲上京,不要再绕道扬州,免了几千里路,省下多少时间,就是中间靠轨道转运,也能省下不少运费。”
王珪感慨道:“所以天子要保着他。”
蔡确失笑:“要是再盯着韩冈,乌台上下都能坏在他手上。”
尽管天子对弹劾韩冈的众官处罚甚重,但愿意飞蛾扑火的监察御史也不会减少多少——本来天子选御史,都是选着愣头青——其实直言敢谏也是个光荣,只要自己弹劾过重臣,日后就是资本,这证明他们忠于职守,不畏强权。
但这样的情况下去,事情就麻烦了——不是韩冈麻烦,而是蔡确这边有麻烦。
万一安排好的人选因为弹劾韩冈出了事,预定计划就全都会被打乱。但硬拦着也不行,蔡确自己也会被当做奸佞牵连进去,为了合情合理让下面的言官们放低调门,蔡确可没少费口舌。
王珪和蔡确同行,路上的官员看到王珪的旗牌,就立刻避让道旁,黑黢黢的凌晨,也看不清执政元随护持下的究竟是一人还是两人。恐怕也没什么人想到,王珪和蔡确之间,还有着私下里的联系。
并辔而行的两人当然不能算旧党,但也不是新党——尽管蔡确本人看着有些像——而是天子偏向哪里,他们就跟着倒向哪里,也许称为帝党更为合适。
相对而言,王珪表现得更为贴近皇帝,对天子惟命是从。蔡确则是会玩些小花样,比如旧时弹劾王安石,比如如今坚持新法,表现出自己独立人格的同时,其实也是在希合上意,让天子感到满意——相对于聪明全都放在了学问上、政治头脑完全是个悲剧的沈括,他的手腕强出不知多少倍。
而韩冈在他们眼中是同类人。与新党若即若离,与旧党千丝万缕,两边都不依附,只讨好天子一人。只要能让如今的至尊满意,地位便是稳如泰山——当然,韩冈讨好天子采取的是累积功劳的方法,这一点,与任何人都不一样。蔡确不觉得自己需要学韩冈,也不认为自己学得来,但只要带来的结果相同,手段是无所谓的。
走了几步,王珪有出声问道:“邓温伯和上官均还是要保大理寺?”
蔡确答非所问:“黄履为人中正敢言。”
王珪点过头,也是跳着说话,“相州一案,失入死罪,陈安民不知自省待罪,反而胆大包天,贿赂法司。文及甫、吴安持,事涉干请,败坏国法,皆当从重。”
“参政之言,正是公论。”
相州一案,是以劫盗杀人的罪名,判了三名案犯死罪。不过依照审刑院之后的复核,这是个错判的案子,两名从犯不当论死。可这时候,从犯皆已被处决,已经来不及挽回了。出了人命,这个错判性质就变得十分严重,参与审讯的官员绝不是罢官能解决的。
当初审理此案的陈安民,他年纪差得有些远的亲姐姐是文彦博的儿子文及甫的生母,同时文及甫又是吴充的女婿。陈安民为了消灾弭祸,一边让当时参与此案的相州发司潘开带钱上京活动,一边则是发动自己的关系,求一个平安。
而这件事,就给蔡确抓到了把柄。相州一案事小,而法司受贿则事大。蔡确想往上走,唯恐事情闹不大,捉了多个有品级的官员进了御史台,文及甫和吴安持都被牵连进来。
御史中丞邓润甫见状则是想大事化小,不想闹得太大,给了天子党同伐异的感觉反而不利于新党,而且蔡确对邓润甫来说也是个威胁,他早想借机打压蔡确一下——台谏官一向并称,以御史中丞为首。蔡确作为谏院之长,头上就只有个表字温伯的邓润甫了。
但邓润甫并不知道,王珪和蔡确之间有了份协议在。
蔡确和王珪两人很简洁的交谈了几句,重申了各自的态度,便立刻分了开来。两人分别担任执政和言官,交情不能好,见面聊个两句就算尽了人情,话说多了,天子那里就难交代了。
且默契早已经形成。王珪想要吴充的位置,而蔡确则盯着邓润甫的位子,合则两利,自然不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