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拿手掩着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这两天睡眠时间不多,的确是有些困。
邵靖说的数据,他早已经看过了。洛阳的永宁县,地处豫西山区,其户口数的变化,并不是永宁县所独有,田地的兼并集中,更非永宁一家。两者都是洛阳河南府,乃至京西各州共同的趋势。或许其他地方的豪强,兼并手段比薛家要干净一点,不过结果依然是别无二致。
韩冈不会否认,这其中有京中故意放纵的结果,但更多的还是当事者不知收敛,贪婪不知节度的缘故。
洛阳旧宦,包括文家,包括王家,也包括与韩冈结亲的富家,带领家族的族长,并非看不清形势,也不是不知道如此贪婪的下场,但他们下面的子侄、族人,乃至依附他们的门生、仆役,都不会因为尊长的顾虑而敛手,没有一个不是依仗着身后的大树,往自己腰囊里拼命捞好处。
明知道大树倒掉,他们也不会有好下场,可自己有多吃一口的机会,怎么也不会甘心放过。
这其实还是小事——对韩冈这样的宰执而言,就是如此。
如何安抚失地百姓,如何保障他们日后的生活,这是州县亲民官的任务,宰执官的责任,在于把握住问题出现的原因,从而彻底的,至少是妥善的解决问题。
如果把永宁县的变化,仅只是归咎于薛家的贪婪和疯狂,把京西各州的变化,归咎于洛阳旧宦家族的无耻和不知节度,这个判断,就显得太幼稚太简单,过于天真了。
内部的矛盾在国土不断扩张的情况下,竟然走到了要爆发的地步,归根到底还是技术进步太快,让过去千年形成的制度和标准,完全跟不上时代的变化。
在这如同洪流一般剧烈动荡的历史进程中,拥有更高地位、消息更加灵通的官宦门第,就像一艘艘用锁链连接起来的楼船,比宛如独木小舟的普通百姓,更容易从洪流中挣扎出来,更容易适应这变化,也更容易利用危机为自己博取更大的利益。
除非有赤壁上的那一把火,将以婚姻、利益为锁链,交错勾连起来的官宦集团彻底破坏焚毁,否则他们应对危机的能力,生存下来的几率,都不是普通阶层可以相提并论的。
正如大量机械用于农田,佃农大量被淘汰,地主对兼并的热情日益高涨。生产力紧随着技术进步而发展,技术进步又逼迫社会结构发生改变。而改变的过程中,有太多重要的东西被宣布淘汰,中原地区自耕农阶层不断破产就是其一,而且是最为要害的一个。
也正如邵靖所陈述,中原地带,二三等户所占户口比例,已经下降到让人心惊胆战的地步。
来自南洋种植园的稻米,来自关西工厂的棉衣,在以衣食二事为代表的工农业商品的冲击下,中原的农业和小手工业家庭化的生产,无法再如过去一样支撑家业。中农、富农和小地主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家不断萎缩,家庭等第向着更下层的第四等第五等的深渊滑落下去。
至于原来的四等户、五等户,早几年就纷纷破产,如果他们没有接受官府的安排,移民实边,那么他们或成为为地主耕种的佃农,或奔去城市,盲目的寻求一个机会。
在平民而言,这样的结局和未来极致悲惨。可在京西的豪门巨室来说,如果不进行兼并,他们根本无力与雍秦商会、福建商会此等的庞然大物相竞争。他们最终的下场,不会比低等户更好到哪里去,拿到一张前往边疆的家庭票,只是迟早的问题。现实在逼迫他们疯狂的去追求规模,压低成本,进而拥有一定的竞争力,避免被更为强势的敌人所吞噬。
韩冈的思路飘忽了一阵,注意力重新回到会议上时,就听到另一位专家正在提起破产后,聚集到各大城市周边的流民。
不愿去边地,而是想去城市里寻找机会的流民不在少数。这其中有人成功,很多流民就是听到了他们的经历,而选择了来到城市。但更多的人遭遇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如同吃饭时吐掉的骨头渣子,最终聚集到了垃圾堆里:
“东京南薰门城外,廓城南第八厢、第九厢和第十二厢,廓城西第十厢,都是流民的聚居地。这些流民聚集,直接导致京师治安恶劣,去年入冬以来,南城附近接连发生了好几个骇人听闻的案子。”
有人反应迅速:“人屠案?”
“就是人屠案吧?!”
“人犯还没抓到?”
“都多久了。”
“是不是又犯新案了?”
会议室一下子喧腾起来,韩冈的威严都没能制止住理事们的八卦之心。
毕竟这个案子经过京师各家报纸的宣扬,已经传遍了天下。用耸人听闻四个字来形容,真的一点也不过分。
把人剔骨取肉去内脏,皮肉用荷叶包得整整齐齐,骨头则是用油纸包裹,趁夜丢在各处街头。被清扫街头的清洁工发现后,立刻在京城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同样的事件,从去年冬天到,总共发生了三起。第一次是猝不及防,第二次、第三次时,开封府已经加强了防备,被抛弃的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