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清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是快乐而充实的,然而每一天,我又都在矛盾和挣扎之中入睡,想着我和清,似乎是沒有未來的,此刻所有的一切,是如槿汐所说的“火烧眉毛,且顾眼下”,也是“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的热烈与无望,尤其当芳若來看望我时,告诉我任何与我的过去息息相关的宫廷的事,我一次次惊觉,我的身体发肤,都是被深深烙着过去的印子的,
我不晓得我该怎样挣脱自己的身份,他该怎样挣脱自己的身份,这样可恼的身份,让我尴尬而羞耻,
可是每一日醒來,看见微薄的晨曦在窗棂的格子里细细地筛进來,想到这一天里,我也许又可以看见他,整个人,便浸淫在巨大的喜悦和甜蜜里,
是怎样的甜蜜呢,和清在一起的每一刻,心都是蓬蓬的胀开着,唯觉轻松喜悦,这世间什么烦恼也不会來寻我,
有时候,我情愿自己是一个无知的女子,沒有道德,沒有廉耻,沒有是非观,甚至……沒有记忆,这样,我便不会痛苦,不会难过,
如果可以,我情愿拿我自己现在所有的一切去换和清在一起的相知相许的快乐,
我情愿,
这一日,我几乎是与他在游荡,不眠不休,只觉得这样被他牵着手,已是巨大的幸福,
山路崎岖,弯弯曲曲的从林间一路向上,经年无人走动的石板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一步一步走得甚是小心艰难,头顶上是诡异凌乱伸向天空的枝桠,淡淡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是魑魅魍魉凄厉可怖的手臂,只是那手臂上一树一树全是鹅黄浓绿的叶子,脆薄柔嫩的鲜艳着,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枝桠深处滴沥鸣叫着,让这山谷中空冷寂静的黄昏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生机,山间有了几株新开的凤仙花,隐约开在杂草丛生里,明媚鲜艳如火,
其时日落西山,余晖如金,半天里都是流光溢彩的晚霞,明红、翠黄、紫金、嫣蓝、柔粉,像最灿烂华美的一幅潋滟辉煌的织锦……他身前山顶凝聚着绮艳曼丽不可方物的彩霞,仿佛一伸手就能挽到,而我身后,是晦暗阴沉将要入夜的天空,墨色的云如烟雾席卷,低得似要压下來,
最后一缕金色的霞光笼在他身上,他转过身來看我,他的脸在逆光里看不清楚,他缓缓向我伸出手,“山路难行,我牵着你罢,”
他的身子在霞光下如同天神一样皓洁庄严,山风呜咽如梭在我们之间穿行而过,他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胀,飘扬若三尺碧水,
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四面暮色,无限温软的夏日微风,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我犹疑伸不出手去,暗暗交握着,手心细密沁出汗來,
隐隐有歌声从山下长河传來,渐渐听得清了,原來又是阿奴在歌唱,唱得正是她一直在唱的那首山歌:“小妹子待情郎呀,,恩情深,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那歌仿佛是刻在我心上,这时候听到不由得心神激荡,一时间说不出话來,
他的目光一清如水,那么澄净,声音柔和若四月的暖风,轻轻道,“你听,”
我低声答道:“听见了,”
他的手伸得更前些,几乎要碰到我的袍袖,他离我那样近,他说:“我待你也是一样的心思,”他见我不语,容色微微黯然,“那一日你写给我的《碧玉歌》,,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翻过整本《乐府》,我从來沒有这样害怕这一句话,”
我仰起脸看他,灰白的佛衣下徐徐伸出素白的纤手,素食久了,双手那样苍白,细薄得透出微蓝细弱的血脉,流转反映着霞光滟滟,
我直视着他,一颗狂乱的心慢慢静下來,微笑如花绽放在颊上,声音韧如水边丝丝蒲草“这回换我來说,我要说的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晚风拂起佛衣黯淡的袍角,心底漫漫浮起几缕欢喜,我对玄清的爱意,从來是隐秘在血管中暗沉涌动的血液,而如今,一直隐逸在心里要说的话全部说出來了,只觉得说不出的愉悦和轻松,只笑盈盈注视着他,
他的脸上露出那样温润如玉的温柔与惊喜的神色,在渐渐阴暗的天色下明亮得如同夏天最最明媚灿烂的阳光,漫漫的喜不自禁,
我的笑从心里溢出來,溢至每一寸身体发肤,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欢喜得什么话也说不出來,只那样笑着看着我,
他的手那样热,那样大,显得我的手小得不盈一握,
他洁净温暖的气息盈在身边,突然向前一倾,脸就埋入他襟前,他紧紧搂着我,我的发摩挲着他的下巴,他在耳畔说:“我们一起走,”
心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隐隐作痛,鼻中也酸楚,
其实我不知道我们可以走到哪里去,我是皇帝下旨逐出宫修行的废妃,他是翩然如玉的天潢贵胄近支亲王,如槿汐所说,“火烧眉毛,且顾眼下”而已,
可是眼下听着他这样郑重其事的说,心里顿觉安慰舒畅,对于邈远的未來,也有了一丝可以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