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了几粒花生米撒在桌上指道:“六部官员的影响力已大不如前于他们而言还是安安稳稳地收贿敛财才是正经变法这等大事弄不好就要身败名裂莫说什么加官晋爵恐怕一个不慎身上这身朝服就穿不着了”
他说这话时指尖一捻轻轻搓去一粒花生的红皮【娴墨:治大国如烹小鲜特以小菜喻官员点逗成趣此处由六部先起】
“六部官员无用施政方略的决策全在内阁而内阁之中……”他取了只空碗摆在顶上又夹了块腐乳放了进去道:“内阁之中首辅徐阶不过是个权术高手他懂得如何打击排挤别人四处安插亲信稳固自己的地位却不是一个有魄力的治世能臣他向來主张宽政力求稳定就像这块腐乳虽然得宠当红骨子里却尽是腐朽的味道要他实行变法那是绝无可能”
他端起酒一饮而尽将空杯置于方才那只碗左下方似乎嫌不干净又拿起來取帕抹尽残酒才再度放下指道:“内阁第二号人物李春芳腹中空空毫无主见是个无用之人只一味惟徐阶马首是瞻”江先生不禁笑道:“朱兄你也忒刻薄了些拿空杯喻他也便罢了偏还要擦得干干净净春芳是靠写青词得宠肚里须还有些文墨”【娴墨:歌功颂德文字其实最不好做看今之主旋律作品如何挨骂就知道了文人最知文人故有此说】
朱先生先是瞪了瞪他又点点头:“言之有理”把火锅边的臭豆腐罐拿过來用筷子在里醮了一醮滴汁于杯中道:“墨水是有的可惜臭得很”
他这孩子气的顽皮举动引得常思豪和那江先生都笑出声來
朱先生继取一青白花瓷盘置于杯侧:“陈以勤在皇上尚是裕王之时便是他的老师此人保守视祖宗法制为雷池又岂肯轻越一步至于张居正”他又拿过一个浅碟却翻转过來扣在盘碗下面的位置:“此人今年不过四十三岁年纪是徐阶的弟子陈以勤的门生入阁近一年來负责边防军备事务从他的施政作为來看尚算注重实际但是城府极深让人琢磨不透”他一面用手指轻轻敲着那浅碟的底部神色中带着些凝思的味道一面继续说道:“此人原与高拱交情莫逆可是上半年徐阶利用言官打击高拱之时他却也未能挺身而出说句公道话是怯懦是韬诲不得而知虽然他是夹在老师和朋友之间确实不好说话可是遇了问題置身事外沒有个明确的态度又与墙头草何异况且相对而言他在内阁中资力尚浅就算想有作为有那些保守的前辈在上也沒有他说话的份【娴墨:自此内阁人物出齐与秦府夜宴所谈相照所谓“远近高低各不同”也】”
说到这里他收手靠在椅背之上目视常思豪:“隆庆皇帝喜女色珍玩于政事上一无所见自不必说他自在宫中玩乐阁臣们各行其事相互倾轧侠士请想还有谁能站出來登高一呼励治变法”
常思豪听完瞧着桌上腐乳花生杯盘碟碗这些东西心想:“内阁中的人或者爱抓权或者不办事或者沒能力或者沒地位说到头來岂非还是一场空”叹了口气道:“看來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咱们做平民的只有逆來顺受沒办法改变了”
“不然”朱先生肃容道:“汉高帝刘邦不过一小小亭长终获天下就连庶民陈胜亦晓得王伯将相本无种的道理常侠士身怀绝艺又值大好年华如此失志颓迷那可就连这題诗于壁的水姑娘亦比不上了”说着单臂一挥袖风遥遥掠壁常思豪目光随之转去墙上文字撇撇如刀仿佛也刻痛了心房不由一阵惭惶低下头去稍顿一顿心中忽地生出些许疑念忖道:“他这些话是什么用意说什么刘邦又什么将相无种这岂不是有撺动人造反之意”【娴墨:经秦府历练小常略有长进】
心机电闪间目光向二人脸上扫去寻思:“这两人对于朝政是非极是熟捻大论炎炎显然不是寻常人物难道他们是來自官家或东厂的密探窃听到了我和小雨的谈话便出言试探否则我与他们素昧平生他们又为何如此信得过我竟连皇上的错误也敢当面直陈就不怕我去告发”
那江先生侧过了脸去笑道:“朱兄祸从口出啊咱们这些腐儒酸士因言获罪的还少了手无缚鸡之力肩无挑担之能徒发浩叹于事无补又有何益倒不如流连于山水之间忘忧于荒旷之地纵马长歌饮酒诵诗以舒雅意以遣襟怀做个四海散人落得逍遥自在”
常思豪此时却已有了些分教心下暗笑:“自一开始你二人便是一唱一和试探我的心思你若真有此想法又怎会在这儿坐议闲谈既如此我也逗你们一逗”从容道:“江先生这话就不对了我听有句话说叫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若有才学的人都避世离尘隐于荒野之间与草木同朽那当初又去学那些经史子集治国大道干嘛呢我常思豪不过是个鲁莽小子懂的不多也知道要尽己之能报效国家先生想來也是饱学之士说出这样话來也不怕令人耻笑么”江、朱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展颜江先生道:“常侠士快人快语江某佩服在下倒有一言……”
正这时就听有人招唤:“小黑小黑”声音低而急促
常思豪回过头去见荆零雨连连招手便向二文士拱手一礼转身回來问道:“怎么了”
荆零雨低着头道:“别声张付账咱们走”常思豪问:“出什么事了”荆零雨脸上惶急身子不动用眼神向斜后方领了一领常思豪顺势瞧去只见有伙人说说笑笑刚刚在不远处一桌坐下伙计正伺候着点菜【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