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部渗漫而出。滤尽杂质。澈如清泉。
在“格吱、格吱”的踏雪声中。方枕诺穿过骨海。将燕凌云放下。缓缓走上小庐前阶。五步后。当视线高过门槛的时候。就瞧见了灵位前面摆着着的拜垫和铜质火盆。
火盆沒有扣盖。里面纸钱的灰烬尚有余红。
他凝住身形。朝里面又望了一望。转身迈步。到庐后搬柴。
过不多时。柴床在中庭堆好。他俯身把燕凌云的尸体抱起來。缓缓放在上面。蹲下打火点燃。
迅速腾起的火焰在风中斜掠生吼。方枕诺感觉到面颊微微烤痛。退开几步到小庐门边。眼望火旗。淡淡说道:“洞庭风冷。君山夜黑。來烤烤火吧。”
小院寂寂。除了风声涛响别无回应。
他缓缓又道:“若不烤干些。你会生病的。”
小庐中有声音响起:“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态。那也沒什么差别。”音色清透。是女性的音质。
方枕诺道:“若无差别。你就不必求生。此刻也不会待在这洗涛庐内。”【娴墨:骨滤水清。洗涛之名不虚。恰如人人以为自己在过日子。想想。如何不是日子在过人。】
女子道:“你让我用焚尸的火來取暖。不觉得对死者不敬么。”
方枕诺一笑:“我倒觉得。死后若还能为别人带來温暖。能赢得的敬意反而更多。”
静了一静。一个湿搭搭的步音响起。在他背后停住。
方枕诺并不回头。只是略微侧向移动了一些。缓缓坐在阶边。
身后的人仍沒有动。
方枕诺笑了一笑:“好。好。我不看。”说着合上了眼皮。
步音如水。在他身侧流绕下阶。
方枕诺睁开眼睛【娴墨:睁字便是坦荡。不是眯缝偷瞄。落落君子态】。一个白衣小尼面对火光。正舒袖张开双臂。湿垂的宽衣大袖像刚刚揭起、晾在杆上的豆腐皮。他静静看了一会儿。道:“你这姿势。倒和古人向湖神祈福的姿势有些相似。”
小尼不答。
火光将她裹身的湿衣照透。白里透红。勾勒出一副动人曲线。周身腾起的水气在逆光中浮摇。似有无上玄机。
方枕诺道:“我已睁开了眼睛。你居然也不生气。不知该说你是大彻大悟、不拘俗礼呢。还是本性风流、是个浪荡**呢。”
小尼道:“如今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也说不清。不过。我看你倒真有些儒生的样子。”
方枕诺笑道:“哦。儒家讲‘非礼勿视’。我这样非止唐突。甚至该说是下流才对。与儒生的作为可不大相称呢。”
小尼道:“腐儒强调‘勿视’。其实心中有鬼。若能心无尘念。则衣裸无别。看与不看又有什么要紧。”
方枕诺笑道:“要依这话说。刚才你要等我闭上眼睛才肯出來。那便是心有挂碍。尘念尚存了。看來丹增赤烈择徒有误。这个掌教佛母沒有选对呐。”
荆零雨面对火光。一动不动。【娴墨:难得有人嘴上赢得小雨。也是小雨真沒心力辩论这些了。唉。只能说际遇磨人。】
方枕诺舒气叹道:“赤烈上师看似粗豪。其实明眼洞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那么他临终如此安排。目的也就显而易见了。只可惜。白教众弟子躲过了我们的屠刀。却终究还是沒逃过东厂这一劫。”
荆零雨仰对星空。喃喃道:“凡事皆有因果。也许真是遭劫的在数。在数者难逃吧。”
方枕诺一笑:“老天很公平。总会给要遭劫的人一些转机。只是当局者迷。自己多半意识不到。但更为可怕的是。有些旁观者明明看到。却不愿指出这个方向。而且还要落井下石。引他入彀【娴墨:明点有里故事】。那么在数难逃。也就不可避免了。”
荆零雨安静了好一会儿。两臂放低。缓缓地转过身來。望着方枕诺:“我原來以为你很聪明。沒想到。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聪明十倍。”【娴墨:一句话透出太多信息。可知小雨此前以及现在。并非真心向佛。或者说。内心虽向往。暗里却仍充满矛盾。】
方枕诺笑着抓了抓鼻尖:“我倒觉得。自己能英俊一点更好。”
荆零雨道:“早慧者常常早亡。也许你更该小心一点。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方枕诺一笑:“佛法讲究宽恕。与仇恨两不相容。把它们同时装入一颗心里。只怕更加危险。”【娴墨:小雨的脑子已算不错。却又如何逃得过小方的眼睛。知音到了。又是一场调弦。】
两人四目交对。就此定住。
荆零雨的身影被火光拖得长长。一直延伸到方枕诺的脚下。看上去。就像是被踩到了肩膀。【娴墨:暗示。小方显然高出不是一点半点】
方枕诺笑着拍拍石阶:“离火太近也会烤得很痛的。要不要过來坐坐。”
荆零雨舒气道:“人的身边。又能好到哪儿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