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休养数日,收拾应用,举家迁归原籍,临行时百官齐齐送行,场面浩大,不知就里的人都道他是功成身退,载誉荣归,之后的京师历经了几天短暂的平静,一下子又变得热闹起來,
左邻右舍们发现,李阁老的府前忽然车马盈门,來访客人比平日多了数倍,可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因为这位新任首辅大人常常不在,一问,不是去东厂拜会,就是去了云中侯府饮宴听戏,官员们通常闻讯后在门**头接耳一阵,便都各自登轿上马,一阵旋风般地消失,
东厂不邀无人敢去,于是侯府门外,转眼就变得车水马龙了,
去得最勤的,据说是新任的工部右侍郎邹应龙,他上上下下地跑动,连门房、买办都混了个溜熟,看侯府中办酒宴忙不开,还特意送过來两名江西籍的厨子,人们纷纷传颂,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徐阁老这一去,侯爷居然连他最亲信的邹大人都不动,这份胸襟真是无人能比,也有传言,说邹大人看不惯徐阁老坐威坐福,早就与侯爷同心同德,只不过时机未到,沒有反水就是了,
钦犯吴时來由广东安全押解到京,本以为徐阁老在,还能为自己说说话,不想京中改天换日,已然今非昔比,五十九名官员联名上告一案审清问明之后,听皇上下旨黜自己罢官归家,他还暗自庆幸:不管怎么说,自己的下场比刘师颜还强,知县刘师颜在押解粮草的途中遭遇曾一本偷袭,身中数箭而亡,尸体抬回來时那个惨状,现在想來还背脊发凉,【娴墨:史载吴时來从此在家闲住十六年,直到万历十二年才又当上官,后來就一直沒干过好事,之所以能重新当官,是因张居正死了(万历十年),万历清算张居正,就要起复些旧人來用,吴时來能重新走上官场,侧面也反映了万历是怎样一个货色,】
这日秦绝响提了一篮子水果來到侯府,入厅见常思豪闷坐想事,便凑近在篮中捡个大梨递过,笑道:“大哥,來尝尝这杭州大鸭梨,甜得很,”【娴墨:点杭州,是在逗闷子,】
常思豪瞧见是他,说道:“哦,绝响,可好些日子沒见了,”秦绝响搁下篮子,自己也挑了一个拿在手里掂着,笑道:“您这身子忙啊,小弟哪能跟您比呢,”常思豪道:“那天的事……”秦绝响笑道:“嗨,什么事啊,过去的都过去了,我还能记您的仇儿吗,您打我也是为了我好啊,”常思豪叹道:“绝响,这京师是刀山火海,你那般张狂不是好事,”
秦绝响笑道:“是是,诶,大哥,你这愁眉苦脸的想什么呢,老徐都倒了,底下这帮人又都听话围着你转,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常思豪道:“你哪知道,我将当初郑盟主的治国设想写了一份给他们看,李春芳支吾应付,只说如今局面不稳,举步艰难,这些事还当细加研究、慎重考虑,陈以勤则不阴不阳,有他自己的一套【娴墨:陈老讲祖宗成法,岂能随意改革,这一点他倒和徐阶同一战线】,张居正当面叫好,可是又暗地表示他权力有限,徒有雄心,只能扼腕,其它的人只是來献媚讨好而已,对此更无兴趣,徐阶虽倒,可是情况始终还是沒变啊,【娴墨:简笔一带,略展形势,盖因不是历史小说,写多则赘,此避难法】”
秦绝响笑道:“这几个家伙都不是好饼,尤其这个张居正,明显是想让您再把老李、老陈弄下去,好扶他上位哩,”【娴墨:从作者笔风上看,便知是反感小张、喜欢高拱,其实小张还是可以的,但不得不承认,小张确实也有他阴险的一面,】
常思豪舒气一叹:“唉,不少事情想來简单,做起來实在艰难,若是郑盟主他们在……”秦绝响最不愿听他提起这事,赶忙接过來道:“人哪,不管什么时候还得靠自己,事呢,不管什么时候都得往前看,咱们两兄弟携手到现在,这局面开创的不也很好么,别看兄弟我这不成器的整日价东游西逛,可不管是生意、江湖还是官场,哪个也沒扔下,反而还都搞得红红火火,其实事情都是看着难,干上就不难了,这就叫手是勤汉,眼是懒蛋,”
被他这一劝,常思豪心情也好了许多,道:“别说这些了,馨律师太办事,早回來了罢,整天与这些官员们吃喝,心里怪烦的,过些日子就是中秋了,咱们找个机会,自己家人也聚一聚,”
见秦绝响打着沉吟,常思豪忽然意识到什么,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小胳膊,秦绝响心猛地一提,瞧他脸色不善,正自忐忑,却听常思豪道:“这日子可也不短了,她是不是假说办事,去江南寻救你大姐去了,”秦绝响心头放下一块大石,满脸惊讶状:“咦,我怎么沒有想到,”常思豪移开目光,眼睛直直地:“你大姐被劫,她一直心怀内疚,养伤那阵就想出去寻找,让咱们死活按下了,其实她也是个热火的性子,比咱们谁都着急,”
秦绝响小心翼翼睃着他表情,口里哀叹:“这会儿大姐的孩子也该生下來了,她在聚豪阁的监牢中纵然不受虐待,只怕也是度日如年,说实话,馨姐跟咱们的交情也不算有多深,却肯泼出自己性命去救她,相比之下,小弟过去做的那些事情……唉,沒出世的孩子有什么罪过,我真是禽兽不如,”说着以手掩面,呜呜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