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见卢靖妃虽清修已久然而说话时眉目间锋芒犹在言语之中仍是命令式的口吻自是多年积累下來的习惯难改可以遥遥想见当年的威势
长孙笑迟沒有言语静静瞧她等待下文
夕阳渐下余晖入窗从常思豪和妙丰二人当中照來将卢靖妃的脸庞涂得耀目澄金
她瞳仁收紧缓缓地道:“当年我以为害死了你可高兴了一阵子不过回想起來事情办的并不周密若真被老皇爷查了出來那可糟糕得紧很是提心吊胆地过了些日子后來看着沒事也便不再担心了可是沒想到生第二个皇子的却仍不是我而是这王姐姐”
听到“第二个皇子”这几字无肝慈容转苦皮肤收紧仿佛脸上每条皱纹都是泪水垦就的沟渠而今泪水已枯沟渠尚在却吹满岁月的风沙令人不忍卒看
卢靖妃望着她目光里满是心疼道:“王贵妃心地仁善一直是我的好姐姐当初害阎贵妃的事是我逼的她可是她的儿子、二皇子载壑出生之后她也成了我的敌人有阎贵妃的事在先老皇爷对她和二皇子着意加护一时难以下手我只有等待机会可惜姐姐知我歹毒早有提防每日不离二皇子左右在她眼里宫女太监沒一个可信每个人都可能会被我买通所以载壑的穿衣、梳头、沐浴、饮食等等一切巨细杂事她都亲自动手就连如厕也要亲自跟随守望有新枕、新被拿來她都要拆一遍仔细查看怕里面藏了毒针就这样生生地守护了二十年沒有给我半个机会”
常思豪和长孙笑迟脸上都露出讶异之色向无肝瞧去护子是母亲天性可是能够二十年如一日做到这般令人发指的地步只怕世间还沒有几人【娴墨:猪在狼窝里下崽岂能不守得稳妥如今的孩子说金贵实实的离金贵太远过去大户人家上学放学都要跟着小厮仆人守到十六七也是近二十年如此仍难免有个磕碰小孩不注意脸上落疤破相都是一生憾事】
无肝干枣皮般的枯指起了颤抖不住捋扯自己的衣袖精神开始在回忆中失陷
卢靖妃黯然抽回目光低下头去叹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载壑一开始还很顺从听话后來被姐姐看护到难以承受常常情绪难控一阵怒火冲天一阵沮丧无言一阵又大哭大嚎每日都在崩溃的边缘到了这第二十年头上终于一病不起不治夭亡”【娴墨:未服五志迷情散也得此病是知情志致大病害死人不是虚话相思入骨者、事父母至孝者、大人疼儿女夭亡者都有郁郁至死的更不用说怒发脑出血暴毙之类了清静二字难得亦是养身之本可惜世人爱热闹不能守住】
常思豪瞧着无肝失神的样子心想:“这神情好是熟悉娘见我和小妹饿得哭时也是这般模样……”想起母亲心中不由得闷闷痛了起來:“这二皇子每天有娘在身边自然不知道沒娘孩子的苦处他是烦娘烦得要疯我却是想娘想得要死娘若能够活转回來我被她这样日日夜夜看守着定然也不觉苦我不要征杀战守也不管什么国家百姓我宁愿在她怀中沒羞沒臊地撒一辈子娇”【娴墨:是真男儿也恋母未必不男儿恋更要护为母亲撑起一片天才好二皇子也不是烦娘是烦娘做的事罢了沒娘者见景生情岂能不伤故不可怪小常婆妈实有情有义人方如此】
只听卢靖妃道:“姐姐心痛欲绝來找我拼命可是载壑之死确然和我无关她又数度求死皆被救下她认为是自己当初害阎妃造下罪孽求死不得便执意要剃度出家老皇爷被她闹得无奈却仍不许出宫只秘密准了她到西苑三清观來她來了之后让人在楼上打起隔断给自己取道号‘无肝’就此于室内面壁自囚不读经不学道只念一句‘无量天尊’这一坐到如今已是第十一个年头了”【娴墨:学佛有数十年念一阿弥陀佛者念错亦能成就可知不在于念什么而在于一心不乱世间事业只要专注专一沒有不成的】
妙丰惨然道:“老皇爷沒想到她待下便不走了最后只好对外瞒称她病薨无肝师姐终日面壁受尽孤独才明白二皇子当年在她看管下二十年的生活是如何的痛苦因此追悔更深曾说假使她能早一日明白这苦楚是何等难熬哪怕给载壑一天的时间让他尽享自由也不枉來人世活这一回”【娴墨:痛痛大人疼儿女懂此方知何为真疼万不可按自己想法乱疼是反令其苦也】
无肝慈容含笑喃喃道:“十年了……你长大了……长大了……”说话时八字眉微微抽动两只浑浊昏黄的瞳孔于泪水间浮沉光芒难聚看得众人胸中无不酸楚【娴墨:十年梦里寻肝肠乞天光星不亮耳畔幻听声声儿叫娘山高野远路不尽人跌撞腿筛糠可怜叹叹】
常思豪见她声线嘶哑浑粘的老泪一时盈于眶中滞久不落脸上浮起的却是淡淡的笑意似乎眼中瞧见了儿子一般一时间只觉一股母爱罩身荡气回肠眼前早成模糊一片心道:“儿子便是她的心肝她死了儿子便是无肝可是起了这等道号别人称呼起來她却又如何清静也许她根本也沒想过要清静而是在这静室之中每日里思念着儿子罢【娴墨:唤儿等于念佛】娘您若是活着一定和这无肝一样爱我呵我拢我在您的身边不会让我流落江湖做这样一个野小子娘不知您的坟长草了沒有顶上压的砖还在不在小花我把你剩下的骨头和公公的肚肠一起埋在娘的身边你有沒有好好陪她”【娴墨:父母在不远行今人几个能守日夜相见相处不知其爱其慈待到天涯远游、行旅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