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左右冷然顾盼。续道:“朕今天开宗明义。说到要少谈政事。便是不想让大家难堪。可是有些话却又不说不成。若是天下百姓都能如常卿这般爱国爱家奋不顾身。我大明万姓一心。众志成城。岂惧什么鞑靼倭寇、藏逆番兵。有人动辄在朕面前便提军费不够。打起仗來无法支撑。其实别说沒钱。就是金山银山堆在那里。你又能给朕拿回來几场胜仗。多少关城。”
他说这几句话时声音变得低沉下去。内中却似充满愤懑忧切。令人闻之心折。李春芳、陈以勤和张居正这三大阁臣都听得低下头去。敛容无语。百官更是抖膝伏低。不敢喘半口大气。偌大宝殿寂寂无声。就像一片折倒了墓碑的坟地。
徐阶那拔直而坐的矮小身子。此刻却显得颇有些碍眼。
他表情凝重。缓缓搁下了筷子。
常思豪偷眼往紫宸台上观瞧。隆庆足下隐于香烟之内。衣袍上的金龙蠕蠕若生。仿佛立于云端的圣者。拥有不可抗拒的威严霸气。哪里有初见时那文酸公的影子。心下暗暗忖想:“毕竟一朝天子所在高度与众不同。其思想与视野。实非我这样一个边城小民所能想见。说起來这满朝文武哪个不是人杰枭雄。他能让这么多能人志士臣服于脚下。绝不会仅凭血统。”【娴墨:小常被唬住了。】
丹巴桑顿听到“藏逆”二字时。脸上肌肉抽动。表情已经不大自然。瞧了瞧神情黯淡的徐阶。身上衣角起颤。暗暗向周遭环扫去。
常思豪与之相距虽远。身上却立刻起了一种敏感。察觉出有一种高度静谧的紧张。正在周遭形成微妙的传递。
他立刻就明白。丹巴桑顿在观察武士所在方位与殿中通道的布局。
并且在同一时间。他忽然意识到才丹多杰让丹巴桑顿进京。可能怀有两个意思。可能其中的一个。只怕是徐阁老也始料未及的。
很明显。攀附朝臣蒙蔽皇上稳定大明。只是才丹多杰的第一方案。以和平造缓冲自然是好。如果不成。他们便要致乱。使大明无暇旁顾。以便藏区能够稳定控制在自己手中。
如今皇子尚幼。后继无人。行刺显然是致乱最佳手段。
常思豪心知丹巴桑顿武功渊深难测。自己和刘金吾加上殿上所有武士未必是他之敌。如果此刻对方出手。自己也只能拼死抵挡一阵。为皇上争取一点逃离的时间。
想到危机一触即发。他不由一阵提心悬胆。向丹巴桑顿扫去。见他左顾右盼之际目光有些闪烁。似乎对从官员们的服贴模样产生了一种难以理解的恐慌。看殿中武士的眼神也有了些许摸不着头脑、失去判断的怯意。
常思豪心中暗笑。俗语说:“话是拦路虎。衣是慎人毛”。身在这大殿之中。面对皇家营造出的种种威严。连自己也不知不觉间受了感染。沒想到他这化外之人。也难逃俗念。【娴墨:所谓名山久住道心生。即此意也。修行在心。不拘场所。然身在红尘。非大定力不能守。问天下谁能等佛。】
隆庆环视众臣。大声道:“大明天下。法令严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常思豪听封。”
冯保闪身向前。手中摊开了圣旨。【娴墨:早备好的。】
常思豪怔了一怔。瞄见戚继光向自己使着眼色。赶忙下席折膝。
冯保见他就位。这才念道:“圣旨下。据大同总兵严人正所报。山西庶民常思豪义勇侠烈。英雄肝胆。协官军助守城防。击退俺答。立下奇功。鼓舞民心士气。扬我大明国威。朕心甚悦。核封常思豪为二等云中侯。赏千金。钦此。”常思豪体察着身后远处丹巴桑顿的动向。丝毫不敢放松。听得含糊。也不知封的官职是什么意思。茫然叩谢。
大明爵位分为公侯伯三等。均为超品。不论正臣外戚还是宦官子弟甚至外族领袖都可凭功领授。公爵岁禄为最高。为一年两千至五千石。候爵和伯爵相差无几。如今都是岁禄千石。此三爵设置极为灵活。入则可掌五府总六军。出则可领将军印为大帅。而且是加官。并非正职。闲时安享优俸。无需做任何事情。
众官之中有一些人之前都参与了徐府秘议。见皇上此刻将常思豪直接封作二等侯爵。将徐阁老晾在那里。显然是看穿了他的意图。表面重奖功臣。实则是摆出了对西藏方面最后的态度。脸上都凝重下來。
两名内侍捧來托盘。盘中是衣袍冠带。常思豪接过谢恩归座。
陈以勤道:“皇上圣明。我大明乃天朝上国。岂能受番邦小国胁制。蛮人不服王道。不知礼仪。对他们适时施以雷霆。展以军威。绝非违背仁人治乐之道。而是完全必要的手段【娴墨:不是人话。大国者下流。往往如此。】。云中侯为我大明子民树立了榜样。皇恩厚赐。更是从所未有。老臣相信。天下百姓得知此事。必当欢呼雀跃。效而仿之。”说话时斜眼瞄着徐、李二人。
徐阶眼皮缓缓撩起。道:“好。今日过小年。好事连连。皇上。老臣这里有几张票已经拟好。既然李公公这边发生了事情。那就不必再由他转呈了。直接由皇上您來批红罢。【娴墨:你说不谈国事。我就不谈国事。你來谈国事。我就大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