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知,老僧突然飙出的这句话,其实是一句诗词来的。
记得以前爷爷在世的时候,也是茶道中人。他不仅酷爱品茶,也喜好诗歌,每每挥毫之间,大多与茶事有关。小的时候我耳濡目染,倒是背得不少茶经。我记得这句出自唐朝皎然的《九日与陆处士羽饮茶》,当下不敢怠慢,回答道:“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
老僧依旧头都没抬,兀自又添上一盅,置在嘴边吹了吹,一饮而尽后,才又说出一句:“生拍芳丛鹰觜芽,老郎封寄谪仙家。”
这句是唐代大诗人刘禹锡的《尝茶》中的上阕,我稍加追忆,边做对答:“今宵更有湘江月,照出菲菲满碗花。”
老僧这才抬头望了我一眼,眼睛深邃过人,让人但觉此人高不可测。
老僧放下茶盅,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字:“茶……”
听到这字,我脱口而出:“香叶,嫩芽。”
老僧眼中精光咋泄,接口道:“慕诗客,爱僧家……”
见此状,我也毫不含糊地回答:“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老僧这句中已包含些赞许之意。
我也有些沾沾自喜地应对:“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 将知醉后其堪夸!”老僧说完这最后一句,然后就是仰天一笑,爽朗无比,而又中气十足。
“坐。”老僧止住笑声,扬手示意我坐在他身边。
我毕恭毕敬地坐下,心里却暗道:这年头,喝口茶都要大费周章,着实不易!
老僧摆出另外一茶盅,又满上茶水,示意我喝茶。就在这过程,我已经看出,老僧的茶具虽然老旧,可实为紫砂中的上品,古朴苍拙,极耐把玩。
我不由得正襟严坐,小心翼翼地捧来口径只有银元大小的茶盅。
茶香四溢,闻之悠扬,我只觉得一时醒脑提神,无以复加。接着观其颜色,金黄剔透,贵气而不俗,让人喜爱不已。再轻抿一口,立感沁入心脾,唇齿留香,倦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当我欲罢不能,亟待第二口茶水滋润时,老僧却卖了个关子,出乎意料地把茶壶中的茶叶倒掉。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老僧掏出一包用黄油纸包住的茶叶放在石桌,叉起手来,笑咪咪地望着我,似乎有所指。
我初始感到不解,然后又忽然明白了:老僧是要我来冲茶吧?当下也是技痒无比,于是就当仁不让地稍微示意,就冲起茶来。
潮州工夫茶之所以名带“工夫”,自然有它耗费功夫的门道。看得出叩齿庵老僧不仅对茶叶挑剔无比,而且所用茶具均是选用宜兴产的“三山平”紫砂茶壶和白瓷上釉开片茶盅,极为考究。我从一旁古井汲来甘甜的泉水,装入小陶壶里,放在一旁的明火小炭炉上慢煮。
见到茶水已沸,我仔细打开黄油纸包,一边将裹着的凤凰山乌东顶极品单从置入“三山平”紫砂茶壶中,一边唱道:“观~音~入~宫!”
老僧听到这句,点了点头,看起来心里大为赞许。
我得到肯定,自然更加卖力,一手提起陶壶,将沸水冲入紫砂茶壶中,又抑扬顿挫地唱道:“悬~壶~高~冲!”
紧接着我又聚拢老僧与我的两只白瓷上釉开片茶盅,用茶壶冲淋茶盅,待一茶壶水倒完,立马将一茶盅放在另一个之上,利用手指不停旋转,边洗杯边如唱潮剧般说道:“白~鹤~沐~浴呀!”
洗盅完毕,我将沸水冲入茶壶里,用壶盖轻刮茶沫,又唤道:“春~风~拂~面!”
老僧至此心情大悦,忍不住连声叫道:“好!好!好!”
见茶沫已尽,我俯身向前,拿起茶壶在摆成一字形的两个瓷杯上面作往返运动,依次斟满每一个茶盅,吟诵为:“关公巡城!”
待壶中茶水将尽未断、点滴在茶盅间跌落时,又拖长音调称:“韩~信~点~兵!”
最后,茶壶中茶水已干,我一手背身,一手伸向茶盅,含胸笑道:“鉴尝汤色!”
“小施主年纪轻轻便有此造诣,不简单啊!不简单啊!”老僧一边和颜悦色称赞,一边信手拿起茶杯喝了起来。
“嗯……品啜甘霖,此茶甚好啊!”老僧一饮而尽后,高声说道,满脸均是欣喜之情。
但是老僧这欣喜之情只维持了半刻不到,便恢复了之前的冷漠,正当我狐疑于他的表情跌宕时,老僧突然开口说话:“可惜啊……小施主学识如此渊博,却为何要为歹人做事,充当马前卒呢?”
“马前卒?”我愣了愣,没有听明白老僧说的意思。
“你敢说你不是日本人派来的?”老僧忽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嗖”地一声站了起来,步步逼近我,那凌人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
直到此时我才突然想起,是小胡子吩咐我过来叩齿庵这,但是至于要我来这干什么,我简直一无所知。
“我……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就是叫我来而已,其他我都不知道啊!”我变得结结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