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正站在冷风飕飕的楼梯口旁,进行着一场复杂的“运算”。
在这样雷电交加的风雨之夜,随时都能听见从窗缝里挤进来的风声,那些黑色的风从黑色的夜里走出来,张牙舞爪的把自己的面孔挤压的粉碎,然后在宽敞的楼道里随意拼合,变得血肉淋漓、模糊不清。
历史系所在的这座阁楼建于1951年,更确切的说是复建。据说在那之前,这里本是一座法国传教士集资建立的教会学校,在解放以后就被当作帝国主义在华的反动资产,予以没收了,到了50年代,全国教育系统大调整时,学校因为早先的背景,固然被划归在重点整顿的对象之内。学校残存的几个外籍教师被遣返回国,新的充满生机和活力的教职工队伍开始形成,“老妖怪”谭天夏就是在那时候,作为爱国知识分子回国参与祖国的文化建设的。当时刚满18岁的谭天夏还是个毛愣愣的小伙子,他揣着哥伦比亚大学的学位证书,来到阁楼工作的第一天,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将是他一生辉煌又神秘的科研事业的起点。
去旧存新是一件系统的工程,单单是人员上的安排还远远不够。当时的校长姓铁,虽是军人出身,却很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谭天夏这样年轻有为又具有报国热情的好青年。“小谭,依你看,咱们学校还缺点啥?”铁校长用一只大手拢着谭天夏瘦弱的肩膀,热情地问。“该齐备的都齐备了,铁校长,咱们学校的研究工作可以开始了!”谭天夏跃跃欲试。铁校长用了十根烟的功夫,和谭天夏两个人在阁楼外的草坪里饶几个大圈,现在又重新绕回到阁楼一层的宽敞大厅里。“好!小谭,我就是欣赏你身上这股子干劲!”铁校长用熏得发黄的两个指尖掐灭了烟,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阁楼,忽然“咦”了一声。
他看到的是阁楼穹顶上的那幅巨大的画,相传是由天主教教皇札加利绘制的《雷电之夜》,阁楼穹顶上的这幅不知绘自何时,但显系来华传教士的模仿之作。不过,这依然引起了铁校长浑身的不自在。“小谭,我看咱们就还差一件事!”铁校长斩钉截铁的说。“校长,您指的是?”谭天夏不解地问。铁校长弹飞了手中捏着的烟头,仰头指了指阁楼的穹顶。谭天夏知道对方指的是穹顶上的《雷电之夜》,神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铁校长,这画是帝国主义传教士的创作不假,但也是人类宝贵的文化遗产。札加利《雷电之夜》的原本已经在世界上失传了上千年,复本的价值就大大提升了,这画又出自法国传教士画家之手,是天主教教理和西方美术两个维度的精华所在,极富研究价值,咱们,咱们得保护好啊!”谭天夏情急之下一股脑地说了这么多话,临了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便有意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语调。
“小谭,你刚回国,国内的情况你不了解,我们国家当下的文化任务是什么?”铁校长不等谭天夏回话,便接着说道,“是反帝反封建!是建设新民主主义的新文化!按照这个方针办,我们才能摆脱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的腐朽文化气息,搞出属于人民群众,属于工农阶层自己的文化来!当然,你说这画有研究价值,也不是全无道理,但你想想,研究、建设我们自己的文化与研究、建设腐朽没落的帝国主义文化相比,哪一个是我们当前最重要的任务?”铁校长双手叉在腰间,那是一副谭天夏从未见过的“首长”范儿。
老妖怪每次说道这里的时候,都会陷入一种很深邃的梦里,他既像是在对我讲述着这些往事,又像是一个老人回首风雨人生的喃喃自语。
可我问他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时,他却不愿意再说了。“老妖怪”和铁校长那天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是我从物理系顾教授的口中打探到的。据顾教授说,谭天夏听了铁校长的话之后,仍然据理力争,说中西文化互通互融,是一张纸的正反两面,只有全面、多方位的深入研究,才能摸索到打开中西古今的最深邃、神秘文化密锁的那串钥匙,才有可能真真正正的融汇古今中外,古为今用,西为中用。可铁校长对谭天夏的说法并不认同,铁校长说,谭天夏你怎么走到晚清地主曾国藩、李鸿章那杆子人的老路上去了,我们现在对帝国主义文化的态度是批判它,消灭它,你小谭这个说法,我老铁可不同意!后来,铁校长的“首长”架势越拉越足,谭天夏知识分子的脖子越来越硬,两个人谁也不肯听谁的,最后不欢而散。
从那以后,铁校长对谭天夏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往的勾肩搭背的大手换成了点头示意,再往后,点头示意变成了横扫一眼。铁校长对自己态度前后变化的反差太大,让谭天夏不得不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开始忙碌一件紧急任务。
从点头示意变成横扫一眼那天起,谭天夏每天都会在阁楼工作到深夜,等到阁楼只剩下自己空荡荡的脚步声时,他便从一层的库房取出长梯架好,再打开阁楼的所有灯,把穹顶上的《雷电之夜》拍成了相机里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一个礼拜之后,铁校长在全校教工代表大会上,用铁一样的声音、铁一样的表情,做出了改造阁楼帝国主义文化残渣的重要决定。于是,一群涂墙工人用了整整三天时间,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