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大门旁贴着白纸条幅,这是家庭遭逢丧事的标识。杰群走到门口,两行热泪已夺眶涌出。杰群走到堂屋,一眼看见正中墙上老母亲的画像,灯光掩映着那张温厚慈善的面容,情不自禁地跪在地上放声痛哭。存孝夫妻陪同站立在一旁,松绮也在,站在嫂子吴氏和表嫂王爱英身边,怀里抱着已近周岁的儿子抗抗。
杰群的到来,使金家大院刚刚消散的哀伤氛围重新显现。不过,他平安回家,却是值得举家庆幸的喜事,不只松绮一颗朝思暮想的心得以释然,也使得作为一家之长的存孝放下一桩沉重的心事。对于存孝,这个家境殷实而且堪称书香人家的大家庭,没有什么比家人循矩守法、平安祥和更可宝贵。
杰群伏地哀哭。存孝和吴氏试图拉起他。吴氏流着泪劝慰说:“老娘临终念叨你,可不是埋怨,是想你挂你,盼你回来见个面。老人心里明白着哩,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在外面办些大事,只要平安就好。弟妹一人带个孩子,在家伺候老娘,也替你尽孝了,娘说松绮像亲闺女,直夸奖她呢。”
杰群擦干眼泪,对存孝说:“大哥,我有重要事情,明天一早便走。娘的坟上,这次去不成了。”
存孝吃惊地看着他,吴氏也惊讶地瞪起眼睛:“兄弟还要走?还有啥要紧事?”
杰群说:“有些话,我想吃过饭,跟哥哥说清楚。”
吴氏以为杰群必是为家庭财产之事,便说:“也好……你嫂子不是只爱钱财不顾亲情的人。我对你哥说了,兄弟想分家,不管是房子还是地,尽着兄弟先挑先捡……”
杰群一笑:“嫂子贤惠,兄弟早知道。我想对哥说的,不是这些事。”
夜深了,松绮悄悄走到堂屋门口,看见相对而坐的大哥存孝和杰群。存孝嘴里噙根纸烟,吱咋地吸着。松绮发现大哥近来总是心绪烦乱不安,本不吸烟的他近来却不时叼根烟卷,皱着眉头想心事,或为婆母治病及丧葬等事务缠身,也或许还另有心事。松绮又看杰群。从丈夫走进家门,尚未细细看看他,此时在屋外偷眼注视,见杰群头发像是刚刚理过,只是面容清瘦,眼眶微陷,一身粗布棉衣裤,略显肥大,听爱英嫂子说是周大哥的,原来那套衣服不知破旧成啥样子了。此刻杰群正说什么,打着手势,像是在给哥哥做演讲。松绮暗自嘟哝:老毛病,有话给哥哥慢慢说吗……禁不住又走近些,侧起耳朵仔细倾听。
存孝的声音:“听这话,你已经在上共产党?”
杰群答:“哥,这一年多你大概没去过县城?全县的抗战热火朝天,你竟没在意?”
存孝叹口气:“我怎会不在意,我盼着早点把鬼子打出中国呢!我早听人说,你在城里当了抗战动员会的头头,可这事……我不敢告诉娘,不敢告诉你嫂子,只给她们说你在外头做生意。哥思想保守,没有你这志向,也没有你这能力,但不是投降派。只是鬼子猖狂,听说聊城打了大仗,鲁西北难保,现在咱们县城也被占领,我日夜不安,总担心你出啥事。没了爹娘,我做为长兄,只愿咱一家平平安安。一个月姑,就让我着实放心不下,又添了你——更是我的一桩大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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