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淅沥沥滴到天明,山峦脚下盘亘着潮湿的雾气,一所不打眼的庭院隐在雾色中显得虚虚浮浮。
院内,梨树的叶子因被雨水冲刷而看起来更加浓郁鲜亮,叶子尖儿攒着晶莹的水珠,风一过,水珠就滴滴答答打落在青石板上。
正房的朱红色镂空格子漆木门紧闭着,屋内一片寂静。
穿廊上响起脚步声,一个颀长的身影近了过来。
男子一身粉白,脸面白皙,眉目清俊。
他走至正房门口停了下来,却并不着急推门进去,手抬起又放下,眉紧敛着。
终于,他还是推开了门。
关门声刚落下,里屋就传过来一声咳嗽,听着是女子的声音。
男子顿了片刻,朝里屋走去。
红粉纱帐内有窸窣声,像是有人在翻动身子。
男子卷起纱帘,将纱帘挂到银色帐钩上。衣袖滑落,露出一双修长的手来。
淡紫的锦被下探出女子有些泛白的面孔,因为生病的缘故,她的嘴唇也没多少血色。一对秀眉颜色深深的,就像是用墨画在白纸一般的面容上。
男子矮身坐到塌沿上,开口道:“小宛,你今日好些了吗?”
女子低低“嗯”了一声,挣扎着要从榻上坐起身来。男子忙起身拿了软枕给她靠着。
“雨已经停了?”女子问道。声音却有些沙哑。
“停了。”男子说着,伸手握住了女子搭在锦被上手,又道,“你的手还是这样凉。”
女子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丝笑,道:“可我不觉得冷。”顿了顿又道:“你的手好热,身上也很暖和。”
男子也笑了,道:“你昨晚不冷吧?”
女子摇摇头,问:“席安这么早找你是有什么事?”
男子垂了眸子,叹道:“潭州那边来信说,师父病重。”
女子眨眨眼,像是明白了什么,眸色渐渐暗淡了下去。
“小宛,”男子的声音有些发哽,“我可能,我要回潭州一趟。”
“嗯,我要和你一起去。”女子的声音有些木然。
男子的手将女子的一双手包裹了起来,他柔声道:“我明白,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你身边,可师父他养育了我这么多年,如今他病重……”
“我知道,”女子忽然倾身把头靠在男子的肩上,“斐祎,肯定是要去的,我要和你一起去。”
男子伸手将椅背上搭着的一件袍子拿了过来,披在女子后背上,又将手贴在女子的背上,道:“你的身子不好,路上又要奔波,若跟我一起去了,只怕会病得更厉害。”
女子久久没有出声,她靠在男子肩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半晌,眸子变成了两汪水泉,她眨了一下眼,眼泪无声滑落。
“斐祎,”女子的声音响起,轻得就像羽毛落地,“你去了,我怕再也见不着你了,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男子身形一僵,一双手将女子揉进怀里,道:“小宛,你最近怎么老是说这样的傻话……”
“我会难过,你不知道吗?”男子在心里想。
他听似平静的声音下掩盖着难以言说的惊慌与心痛。
女子伸出手来抱住了男子的脖颈,眸子依然是湿润的,声音凄冷而平静:“可我真的感觉到了,我的手那样凉……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是不是还在跳动……我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斐祎,我终究是会死去的……”
史料记载,朱淑真卒时年仅四十多岁,而自己已经三十九了。日子不会有多远了,她心里很清楚。
男子心痛难抑,将女子搂得更紧了些,道:“你现在在我怀里,你不是能感觉到我吗?小宛,你只是生病了而已,会很快好起来的……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楚太多了,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苦楚”?她都已经懒得去回忆了。不过是过了十几年的光阴,她的记忆就千疮百孔了。
二十七岁时,她莫名其妙穿越到了南宋,三天后,她就被嫁人了,后来才知道自己穿越成了朱淑真。不到一年,她就看着姨娘进门,然后自己给夫家生了一个女儿……被夫君误解,被婆婆嫌弃……忍辱回到娘家,承受世人的冷语和唾骂……
怎么会是这种结果呢?难道就因为自己承受了朱淑真的命格,所以这一切都是必须要经历的?死亡也不会例外。
她并不是性子软弱的人,可为什么最近总是会想到“死”呢?
历史书上说,朱淑真是因为情人最后抛弃了自己,所以才抑郁而死的。
她现在就在斐祎怀里,被他紧紧搂着,他是爱她的,怎么会抛弃她呢?女子在心里想着。
她叹息一声,道:“我不胡思乱想,我只是……害怕,我怕自己不能活下去,不能和你……携手到老……”
男子的脸紧贴着女子的侧脸,道:“等我回来了,我就带你去燕京府,我们离开钱塘,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们一定会相伴到老的。”
“斐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