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镇在碎花城近郊,是个与世无争的小村落。
镇口直往前去是条十字大街,往北做小买卖铺子的,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吃穿用行皆有。
往西居民住户聚集,往东是官府衙门连着一处观音庙。往南是静静流淌的呼兰茨河。
这是个浓雾氤氲的天气,晨曦未央,鸡鸣喈喈。
一辆乌蓬马车由远及近,轱辘声渐哑止,舆门哗的打开,跳下个高大清瘦的男人,右肩搭着包袱。
他转身小心搀扶个挺着娇鼓鼓肚儿的女人下车,再递给车夫银钱。
“谢谢爷!”便听“驾”一声伴着长鞭一甩,马车朝来路回辄而去,转瞬即被浓雾吞噬。
玉翘走得很慢,她的肚皮总是一阵一阵发紧,每这时心里就惶惶惑惑的怕,怕自已随时岔开腿就生下来。
从岱山上下来,原是去碎花城寻周振威的,却听闻他带将士追莫贺祝而去。
身上盘缠已用尽,不知杀手是否还在城中追踪,思来虑去,逐随夏侯寅来到这榆林镇。
夏侯寅早年四处游历到此,只觉这里民风淳朴,风景宜人,欣然置了处宅院,请一两个仆子看顾,每每心燥烦郁时,便来此处小住数月。
过了三虎桥,雾散天白,睡眼惺松的镇民,一竿扁担两铁桶,晃悠悠的朝河岸挑水去。
街边,坐在卖煎肉饼豆腐花稀粥等早点摊子前的妇人,瞧着他二人,热情的招呼:“夏侯爷回来了?”
又把玉翘上下打量:“这是夏侯爷的娘子不成?这肚瞧着快生的模样。”心里暗暗可惜,夏侯爷长得好,又有本事,原打算再碰到,把自个四闺女说给他作亲呢!
却也不恼,又笑道:“清早赶路过来,来吃点热汤热饭的暖下身子。”
夏侯寅看看玉翘,见她舔了下嘴唇,深以为然,扶她便在桌前坐下,朝那妇人笑道:“张婶子,两碗红豆粥,三个肉饼,再拿两个白煮的鸡蛋。”
须臾功夫,粥和鸡蛋已端至玉翘跟前,粥熬的软糯香滑,热热烫烫的,吃一勺,忍不住便要舒口气。
夏侯寅把剥好光溜的鸡蛋递给她,玉翘脸一红,低道:“你吃,我自个会剥。”
“伺候你惯了,倒管不住自已。”夏侯寅戏谑,为自个总犯贱叹息。
“噗哧”,张婶子边油滋滋的煎肉饼边在他俩间来回的瞧,眉眼笑眯眯的。
玉翘愈发不自在起来,逐软着声问她:“张婶子,镇上可有接生的婆婆么?我这肚有九月余,里揣了两个小娃儿。”
“两个?”张婶子恍然大悟,直道:“怪不得我瞧着肚怎忒般大哩!你往前瞧左第二店铺子。”
玉翘听闻朝前望去,果见一铺子,门前粉墙用黑漆漆碳墨写着:“轻车快马,吉祥姥姥。”
“可是瞧着了?”见她颌首,张婶子笑道:“吉祥姥姥专事接生,这方圆几里的娃都是她拉拔出来的,你毋庸害怕,到时我和着李家婆子一同去帮忙,定能让你平平安安的生养。”
这么多日的颠沛流离,几度生死历劫,玉翘都不曾流过泪。
此时却因这淳朴妇人几句热心的言语,眼里潮汪汪的。不想让旁人将自个的脆弱看去,俯头咬一口肉饼,确是香喷喷的很。
她哪晓得自个种种喜怒哀乐,已尽收身侧男人的眼底,把那颗心搅得如面前这碗红豆粥般稀糊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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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寅叩叩金漆门环,一个年纪四五十的看门人半开门探出头来,瞧着来人顿时喜上眉梢,上前接过包袱熟络道:“爷怎不提前捎个信来,我好雇马车去接你。”又瞧瞧玉翘陪笑道:“这定是夫人了。”
玉翘欲要开口坦承,却见夏侯寅极快道:“让冯婶烧一大锅子热水伺候夫人洗浴,再把床铺换上新的褥被。”转而看向她道:“这是冯叔,以后有需要的可与他和冯婶说。”
以后?玉翘心一沉,她没想过长住此地,找到周郎她就即刻要走的。
微微颌首,扶着夏侯寅的衣袖迈过门槛,二进的院子,不大,却宽敞明亮,一早打扫过,收拾的干净整洁。
种着高大的银杏和槲树,还有一棵柿子树,结着红彤彤如灯笼的果。秋海棠一片片犹在独撑深秋最后那抹艳红。
“可喜欢这里?”夏侯寅看她东瞧瞧西望望,唇边抿着笑,闪亮的眸子活泼泼的,又盯着水池里慢爬的大乌龟呆看。
“喜欢!”玉翘答的干脆利落,夏侯寅满意的弯起唇角,却又闻着一句:“我要让周郎也买一处这样的宅子,也这般布置,以后威宝可以追着爹爹撒欢儿,我就抱着糖糖一起看乌龟。”
那语气娇娇的,憧憬的美景里却没有他!夏侯寅心底有抹淡淡的酸涩和失落浮起,冷哼一声,这女人,实在知道怎么让他好心情殆尽。
已许久没这般泰然舒适的洗浴过了!
一路颠沛流离,至听松楼亦是匆匆洗漱,哪敢如此时这般毫无心事,懒懒散散的泡在木桶里,想多久便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