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鼓楼传来十三声定更(即初更,晚上七点四十五左右)鼓响。二十四面更鼓同时被敲响,奏出的巨大声流汇聚成潮,宏壮而浩大,震颤了初更时分的北京城上空。
此刻的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下来,仲秋的夜风早已带了凉意,从东暖阁半掩的窗扇缝隙间窜进来,冷飕飕的。
叶蓁正和几个宫女给小太子换尿布,见窗扇没有掩好,吩咐一个宫人去将窗户关严。看那宫人已上前,她又回头将视线投向了摇车里的千岁爷。
小太子如今已经十个多月了,能吃能睡,活泼好动,长得飞快,之前的小摇车已经显得逼仄,眼下用的摇车是后来特意赶制出来的。
叶蓁用柔软的棉巾小心翼翼地为小家伙拭掉脸蛋上的泪痕,轻笑着叹了口气。
他这个年纪正需要爹娘在旁陪伴,最近更是越来越粘人。然而陛下日理万机,不能花太多工夫照管,娘娘近来又有心事似的总是神思恍惚,小太子倒是和她们这些宫人们处得更多一些。
她正这样想着,就听见外面内侍行礼的动静,随即赶忙回神向着来人见礼。
祐樘让众人平身,望着摇车里的小家伙,轻声道:“日后若有长哥儿在旁,行礼的声音小一些,莫要惊着了长哥儿。”
众人小心应是。
祐樘走过去轻轻抱起摇车里的小人。方才还哭闹得人仰马翻的小家伙一见到自家爹爹,立马咧开只长了三颗牙的小嘴咯咯笑起来,还欢腾地不停挥舞小手,好似要跳起来一样。祐樘见状不禁一笑。
叶蓁暗道陛下可算是来了,方才小千岁爷哭得昏天暗地地要爹娘,她们好容易才哄下来的。
“怎的不见皇后?”
叶蓁正暗自松口气,忽又听闻陛下的问话,心中疑惑,想了想道:“娘娘问过奴婢陛下的去向之后就去华盖殿寻陛下去了,如今尚未见娘娘归来。”
祐樘本就想着心事,闻听此言不由眉头微蹙。
这都什么时辰了,乔儿怎么还没回来?她为何要在张峦病危这个节骨眼儿上让他暗中将那张家女儿带来见她?这阵子她越发心神不宁,今日更是突然跑来逼问他玉佩的下落,难道这其中关联?
他能敏锐地感受到她对他那股患得患失的不安情绪,只是他看她遮掩得辛苦,为了成全她的苦心,一直未曾戳破而已。
联系前后,他隐隐猜到她可能是在为他的未来担忧。只是,纵然他心思再是玲珑,少了一些至关重要的线索,一时半会却也终是猜不透漪乔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乔儿知道我的大限是何时了?
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感觉到怀里有只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一低头便看到小家伙不满地冲他撇嘴,似乎是在抗议自家爹爹的忽视。
祐樘唇畔笑意更苦,目光变得复杂难言。
等到漪乔从乾清宫的那间密室出来,已经月上中天。
她一脸倦容地走出来,正要回东暖阁,一转头却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正和她遥遥相对。
漪乔整理了一下心情,见此处僻静无人,便走上前去勉强笑着拉起他的手:“你怎么亲自来了,我不是说事情办妥了之后就去找你的么?走吧,我们先去看看长哥儿……”
“长哥儿已经睡下了。”
漪乔一愣,正要再说什么,却被他打断道:“乔儿可是知晓了什么?”
她心中一惊,暗道他这是快成仙了不成,怎么什么都知道?但她镇定下来之后又觉得可能只是凑巧,于是装傻笑道:“知晓什么?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他缄默不语,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漪乔被他看得直发毛,正不知所措间突然听他道:“乔儿是五百多年后的人,如今的一切对乔儿来说,都是历史。”
他这话看似没头没脑的,漪乔听后却是苦笑连连。
五百多年后的人又怎样?她对历史上的明孝宗知之甚少,不然她也不会挖空心思地去窥探所谓的天机。她眼下只是从青霜道长给的那张纸上猜到他三十六岁驾崩,还并不确定,连驾崩的原因和具体时间都不知道,不然也不会这么焦躁。虽然眼下才弘治五年,但为了她十三年后不疯掉或者自杀,她要竭尽所能地阻止那场浩劫的到来。
半生缘?她不要。她无法想象她如何在失去他的痛苦里度过后半生,行尸走肉一样活着,还不如随他而去。
他们同年出生,那不如也同年死去。这样就是真正的一生一世了。只是希望他下辈子不要再摊上这样羸弱的身体和多舛的命途了,这一世实在是把他折磨得太苦。
只是若他们都去了,照儿岂不是变成了孤儿?
她心里酸涩难当,有泪意瞬间涌上。她心中懊恼,咬牙逼回眼泪,故作轻松地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呢?”
然而话一出口她才惊觉她的声音居然已经带了沙哑。她咬了咬唇,一时间低下头不敢看她。
她想起青霜道长交代她若是参悟了什么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