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刀起身,宽袖拂去衣袍上的木屑,冰雪般的眼睛如雪色一样宁谧。
高师旦心中佩服,即使他再怎么指挥若定,也无法如卫希颜这般视战场如无物。
兵戈已停,但战场上仍在忙碌。
伤病营的雪橇车和担架在城内城外穿梭,数百名胳膊上套着红袖套的医疗兵忙着将伤员移到伤病营去,有些流血不止的,就立即用烈酒洗创,倒止血散,扎绷带,再送往伤病营。
一些宋兵忙着搬挪战亡将士的尸体,有些断臂断肢的只能尽量拼凑起来,有些实在拼凑不起来,就只有上半截身子,或是一颗头颅……一一摊放在城外大营的帐篷中,等待棺敛运回国内忠烈园安葬。所幸是寒冬,尸体不会**,若是夏季,就只有火化带骨灰回去了。恤敛营的人一一翻出尸体脖子上的军士牌,将军营番号和姓名录在战亡册上,以备抚恤。
卫希颜策马入城,制置使行辕设在曷苏馆女真部的族长大寨。行辕内文武职各司其职,十分忙碌。
监军商庆之入帐禀报伤亡:“我军亡三千四百七十余,伤四千五百六十余。金军女真部亡一万四千六百余——十三以上、五十以下男丁尽数战死,无一降者;契丹及汉军亡八千余,余者一万降。”
此战是宋军攻打金国最惨烈的一战,盖因曷苏馆女真已无退路——后方就是辽阳,被高丽军所围,唯有与宋军死战。曷苏馆女真举族男丁为兵,誓死而战,宋军付出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伤亡,幸而有火炮轰开城墙,否则登梯攻城又是一个大的伤亡。
“不经血战,未有铁血之军。”卫希颜面容恒定。
高师旦和商庆之肃然而应,对视一眼,都有难抑的兴奋之色。
国防第四军,已成血铸之剑。
高师旦想起伴随他整个战斗指挥的簌簌声,按捺不住好奇地问:“卫帅在望楼上雕了什么?”
商庆之也有听闻,面庞上流露出奇异之色,大战之时还有心情刻木,恐怕只有卫国师才敢有这闲情。
卫希颜抬袖一展,一只展翅而飞的大雁搁在案上。
两人看了一会,脸上都流露出诧异惊叹的表情。
高师旦睁圆着眼睛,“某不懂木刻,不过卫帅刻得真好,某看着这雁,就像活的,感觉就像,就像……”他挠头想了想,“觉得心里很暖,很软和……某不会说词儿,就是觉得很舒服,很舒服。”
商庆之是进士出身,捋须笑着接口,“恰似阳春白日风在香。”
高师旦哈哈笑,“不错,不错,就是这感觉。——还是监军有文采,有词儿。”
商庆之却佩服地向卫希颜拱了拱手,“临兵戈之阵,起温柔之刀——枢帅这等境界,某等不如呀。”
必得有举重若轻的大将之风,方可在战阵中有这怡情之心态。
叶清鸿默默扭过头去。
这两人眼都瞎了,没看出这是只鸿雁?!
——鸿雁传情。
叶清鸿觉得眉角在微微抽动。
她能换个其他时候刻么?不觉得血腥厮杀违和?!
果然是以情入道,不能以常人度之。
叶清鸿按着眉角,心里因体悟玄奥剑意而对某人生出的敬叹哗然而塌。
……
策马行在街上仍能闻到血腥味。
卫希颜在高师旦、商庆之等将官的陪同下先行视察伤病营。
冷兵器的战争中,很多死亡的士兵并不是当场战死,而是受伤得不到及时医治而死,或是医治不得力而死,伤者存活的往往仅十之一二。
因此卫希颜在兵改时,对伤病营也进行了大变革。
一是建起完整建制,二是建起完整的战场抢救和伤病治疗制度,三是扩大军医的招募,并建一医带十徒的传帮带制,四是建起军医的晋衔和奖惩制度。
其后,很多跌打损伤郎中和药铺学徒被招入军中,成为伤病营的军医和医徒。因为卫希颜的关系,青谷内的许多醉心于外科的大夫都入军职成为军医。
有了这些军医尤其是青谷来的大夫们的孜孜研究,不仅伤病营的医治条件和医治能力迅快上升,而且外科手术也随着伤病营发展起来。尤其战争开始后,金军给军医们带来了大量的解剖尸体。在整个宋金战争结束时,战地伤病营里所有军医的解剖理论和外科手术都有了飞跃式提升,一些军医开始写论述著书……这股潮流最终推动了解剖学和外科学被列入到太医局的医学科目,此为后话不提。
伤病营除了战场抢救和伤病医治外,医徒对伤兵的看护也列入奖惩。
卫希颜十分清楚,即使伤兵医治得当,但看护不当仍会带来死亡。那个创造奇迹的神奇护士南丁格尔好像就是凭着精心护理,将伤兵死亡率降到了一个极低的数字——这也是卫希颜对宋军伤病营规划的前景。
躺在伤病营床上的伤兵远远看见卫希颜一行过来,都尽力支起身子,能举胳膊的就抬臂行礼,不能举胳膊的也仰头以目致礼。
尽管卫希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