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盘盛上热手巾,跟着又换了茶盏。
苏澹拿起热巾子擦手,一边抱怨道:“你家希颜动下嘴皮子,就使唤得司天监滴溜转,连带天文院亦不得安生。”
名可秀略一想,笑道:“师兄说的是航海仪?”
“可不是?韩守思这会可是头疼得紧。”
韩守思是司天监的监正,名行俭。
苏澹端起白瓷剔梅花的茶盏,啜了两口,道:“先是按她要求改进了指南针,做出航海罗盘,这会又要求制出经度仪、纬度仪,她当是画饼么,落笔画个圈就成了?”
名可秀唇边漾笑,说:“定是韩守思谘问师兄太频繁,烦着你了。”
苏澹现下是翰林国学院的分支——翰林天文学院的掌院院士,而院士的职责之一,便是职司相关部署衙门在学术上的谘问,司天监遇到难题,自然要找天文学院的院士研讨,更何况苏澹和韩行俭还有着家世渊源和私人交情,司天监不找他找谁?
苏澹哼声道:“瞧瞧你家那位,尽能找事。”
名可秀端了茶盏,不紧不慢道:“师兄和韩守思祖上就有渊源,又是学问论交,即使没有枢府提呈的军事航海司目立项,你当韩守思便不烦你了?”
当年,苏澹的祖父苏颂为相时主持研制水运仪象台和假天仪,韩行俭的祖父韩公廉就是苏相的有力臂助,韩行俭承继家学,官任太史局五官正,后因太史局令妒贤嫉才,韩行俭索性辞官归家做学问。后来,苏澹的父亲迁任杭州辖下的富阳县令,苏澹在富阳结识韩行俭,方知祖上渊源,遂多有往来,交情益笃。建炎立朝后,朝廷重立司天监,苏澹便向名可秀推举韩行俭出任监正,到苏澹供职天文学院后,两人往来便更多了公事交谊。
正像名可秀说的,韩行俭不烦他烦谁?
“再说,”名可秀又笑吟吟道,“航海仪涉及天文星辰之学,这难道不是师兄感兴趣的?”
苏澹放下茶盏,神情带着几分慵散,“兴趣成了职事就没了趣,就好比身上加了几道箍子,浑身不得松活,哪还有趣?”
名可秀瞪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呛他,“没有身体力行,哪来真知学问?”
她知道苏澹的性子,向来疏散不喜拘束,当年科举做官是满足父亲的期望,之后便借口朝中奸党横行不愿苟合辞官而去,还被苏父赞为有风骨,事实上是不耐烦做官的烦琐,若非现在任着的太学博士和翰林院士都属于比较清闲的职位,他早就甩袖子不干了。
这种任性的师兄,须得时不时敲打,否则哪时懒骨头发作,就撂挑子做他的闲云野鹤去了。
苏澹嗟呀叹气,说了句:“师妹越来越无趣了。”又被名可秀瞪了一眼,他笑着起身踱到枫树下,伸手拈下一片枫叶,搁到鼻下轻嗅,语调悠悠地说道,“你们家那位现下是出海了罢?”
名可秀目光一闪,微笑道:“希颜奉旨江北巡军,这在朝中不是秘密。”
苏澹轻笑一声,“师妹,你忘了,师兄我精通易数之学。”
名可秀话里带着笑意,“师兄不是说,善易者不卜也。”
苏澹回眸斜她一眼,“得了,少和我打迷踪卦,你家枢相的行踪是军事机密,我且不管,但北方战事如何,你总得交交底罢,不然,这报纸你做去。”
这才是苏澹来访的目的。
两人回到正心阁说话。
名雅重新上茶,又拉开墙上舆图的帷帘,退将出去。
名可秀道:“……之前和师兄说过,金国不宣而战,是想打大宋一个措手不及。事实上,攻宋的计划应该是在七八月间就已定下,之后的几个月里,金国西京路的大军从西京云中向朔、代二州集结,北京路和中都路的军队向涿、易二州集结,另外上京路的部族军和族外附属军——契丹军、渤海军、奚军、汉军都一拨拨地分兵调往云中和幽州。
“十几万大军的集结虽然进行得隐秘,但岂能完全瞒过我大宋的职方馆?北廷不作声,是因早就定下‘诱敌深入,关门打狗’之策,金军集结的同时,北廷军队亦在悄然调动……”
苏澹凝神听着,他虽然不甚通晓军事,却也知道北边的胡族历来有九月进兵、十二月退兵的传统,因为八月正是汉人的秋收时节,九月出兵正好打草谷;而且,大宋河北地带冬季严寒,河流湖泊多数结冰或枯水,河北构筑的河道防线便成了胡人骑兵驰骋的坦途——金军的骑兵先锋,只需半日便可直扑霸、雄二州城下。
早在□月间,名可秀和卫希颜就不断推演金军的进军路线和北廷的战略战术,开战后结合北边情报再做修正,心中自有一盘清晰的棋局。
她指着地图说道:“金军分东西二路进军,可分别牵制太行山东西的宋军,使之各自为战,不能互援。而这两路的金军亦是分兵而进,你看,完颜宗磐的东路军,实际上是分兵三道,分别从霸州、雄州、遂城进兵。金军此次攻宋的主要目的是掠取财货,并破坏河北河东路,以损北廷国力,则不会与宋军决于坚城,凡遇城寨,可取则取,不可取则绕道而行——出遂城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