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起了锚,顺着颖水而下。
暮色时分,进入淮河,官船上悬起三十六盏灯笼,放缓速度行驶在河面上。
主舱内铺着长毛地毯,一架山水屏风隔出了里外间,家具均是矮式,固定在舱板上,外间正中是一张用奇楠沉水香雕琢出的圆桌,散发出优雅清幽的生香,淡淡散发在舱室内,起了香山子之用。
圆桌上面搁着几截尺许长的柏树原木,看那新鲜模样应是才砍下不久的活木,圆桌下的长毛地毯上搁了只编织精致的竹箧,叶清鸿盘膝坐在箧边,目光专注于手中,一把刻刀上下翻飞,原木簌簌落灰而下,渐渐地,显出雕像的雏形。
黄檀底座的山水大屏侧边置了张矮足长榻,卫希颜腰后靠着只绣花迎枕,手里翻阅着一本《东大洋诸蕃志》。
这是枢府军情司耗费四年心血编撰而成的战略内参书,仅供有限人参阅,目前编撰完成的是第一卷《南大洋诸蕃志》、第二卷《东大洋诸蕃志》,第三卷《西大洋诸蕃志》仍在编撰中。
所谓大洋诸蕃志顾名思义,是指大宋近海和远海诸蕃的国情风俗记载,包括地理、气候、资源、人居,以及政治局势、经济景况、军事实力等等,内容总体来看还很粗略,甚至其中还有推测的不确定的部分,但刨除种种困难因素和条件限制,这部大洋诸蕃志具有极高的战略意义,而南廷垮国界的情报能力无疑已处在这个时代的尖端。
更为重要的是,树立起了非战时常规搜集境外国情的战略意识,建立了境外国情汇录规制,由此一个庞大的情报网从陆地撒到海外,在大宋开往海外诸国的每艘贸易商船中,可能就有着一个或几个拿着军情司薪俸的专兼职细作,军情司专门建立了一个目录,称之为“水银计划”,水银泄地,无孔不入。
卫希颜看的《东大洋诸蕃志》目前只包括了金国、高丽、倭国三蕃,还有一些只有部族或人烟活动的岛屿,她对书中内容早已通读几遍烂熟在心,目光看似盯着书页,实际光芒幽远,脑中整理着一条条思路,检视与名可秀一起制订的制海战略是否还有缺失遗漏……
忽地,一声轻响,她沉浮的目光微凝,抬头看向叶清鸿,见她怔怔望着手中刻刀,左手却是空空。
那只已雕刻完成的木雕被扔进了竹箧里。
这已是第三只。
卫希颜捂唇轻咳了下,忍笑道:“又不满意?”
叶清鸿抿着唇,定定地看着手中刻刀,雪亮的刀面映出眉角凛冽。
卫希颜合上书郑,趿了榻前的解脱履走过去,弯身从竹箧中拣起那只刚被丢弃的木雕,认真瞅了会,又拾起最先丢弃的那两只细细看过。
叶清鸿雕刻的是卫希颜——当年与金国国师萧翊决战于黄河,她挥出最后那一剑的场景。
准确的说,叶清鸿刻的是“那一剑”。
这是卫希颜晋入七重天境时的那一剑。
叶清鸿要想突破眼下的瓶颈,就必须领悟七重境界的剑意,而卫希颜当年那一剑,无疑是她最好的老师。
“你这水准,真是,啧啧!”
单看卫希颜的表情,就知道这“啧啧”二声包含了无尽的赞美。
叶清鸿的刀法细腻深峻,细腻处可见挥剑而出时衣袂飞扬的褶皱,甚至连衣衫上的暗纹、质地和衣摆垂感都能感觉到;而刀法深峻处杀气破木而出,那一剑充满了杀伐果断,一往无前的气势,强势无匹的剑意,似乎能将整个苍穹劈开。
卫希颜左看右看,很有些爱不释手,“扔了多可惜,你不要的话,送给为师好了。”
叶清鸿看着手中刻刀,清冷地回应了一个字:“不。”
“小气徒弟。”卫希颜摇头笑了笑,知道这个徒弟骄傲,她认为不满意的就不会留存。
叶清鸿略微有些苍白的手伸过去,从卫希颜手中拿过那只木雕,仰眸看着她,“我能刻出了您那一剑的剑势,却刻不出您的剑意,为何?”
“你自己认为呢?”卫希颜随意坐在她对面。
叶清鸿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境界不及?……不,”她先自摇头,“不仅仅是境界……”
当年黄河之战她曾亲眼观摩,那一剑似乎参透了道生阴阳的天地规则,以至柔化至坚的一剑,乃至萧翊的金枪引动天地霹雳的强悍力量都无法阻挡那一剑的剑意。
她无法体悟那至柔、至情的一剑。
她心中无情,怎会体悟这一剑的剑意?
“您修的是……情剑……?!”叶清鸿皱起眉毛,这正是让她深为疑惑之处,大道无情,而凤凰真诀的第七重恰是太上忘情,卫师怎能以情入道?
卫希颜敛了敛眸,“为师修的是情道,和你以剑入道,自是不同,”她笑了笑,“所以,这一剑的剑意,你不领悟也罢。”
“情道……?”叶清鸿语气里透着怀疑。
大道为何要无情?因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这就是说,人有七情六欲,往往容易被外物情感所惑,使得道心不坚或者对长生之道迷茫,心中便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