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架座都是漆金描彩的华丽。
火盆才架起,暖阁还不暖,丁起耷拉着眉毛,身上的玄狐大氅进屋后也不敢脱,拿起宫婢奉的茶盏喝了几口,滚热的茶汤入腹,这才消去雪夜骤起急行的寒气,掠了眼窗外兀自黑沉沉的夜色,心中不免腹诽:虽是六百里加急,但候到天明再禀也不迟,非得上赶着深更半夜入宫,莫不是故意的?
被他腹诽的那人正顾自悠闲地喝着茶,外系的风氅已经解去,现出那身圆领窄袖的紫袍公服,在灯火下簇新亮眼,正是朝廷十月授衣的新赐公服,剪裁合体的衣身完全衬出那具挺拔优美的身材,修长笔直的双腿伸前交搁着,那意态说不出的闲适安然,哪有半分夤夜入宫禀奏紧急军情的模样?
丁起暗暗磨了下后槽牙,一气喝尽了这盏茶。
一名妙龄宫婢垂眼站在暖阁门边,手中抱着卫希颜解下的风氅,忍不住大着胆子悄悄抬眼,偷觑国师的昆秀之姿,不意撞上那双清邃悠远的眸子,立时慌张地垂下眼去,心口怦怦脆跳如鼓,白净明皙的脸庞也不由得生烫起来。
霜炭熊熊,火光腾腾,暖阁真的暖了。
丁起伸手解下玄狐大氅交由宫婢拿着,便听外头靴声橐橐,跟着,夹绵绣金的锦帘掀起,几股冷气飕然扑入。
暖阁内的两人起身揖礼,口呼“陛下”。赵构穿着身赭红御袍,外系件貂毛锦氅,神色清朗,气度沉稳,抬手说声“免礼”,除下锦氅坐到北面锦褥炕上,问:“二卿夤夜入宫,有何紧急之事要奏?”
卫希颜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子,递给康履呈上,清泠泠的声音在雪夜里格外凛冽,“江北行营六百里加急奏报:十月初十,金军分两路南侵,北廷霸州、忻州先后陷落……”
这话恰似在静阁内响了声雷。
赵构悚然一惊,接过折子看了起来,眉目越见冷然沉肃。
窗外雪风飕飕。
***
天明之时,这场入冬以来的小雪停了,金军攻陷河北二州的消息却如大风雪袭入南廷朝堂,又很快卷向朝外,一时整个京城都因金军入侵而喧动起来。
尽管战争相距临安很遥远,尽管战争发生在北面宋廷,但打断骨头连着筋,同是宋人汉脉,知道什么是同仇敌忾,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忧心忡忡,也有人信心十足,说金虏铁骑不是战无不胜……
跟着,《西湖时报》登了金国对北廷的宣战檄文,坊间骂声更是迭起,大骂金贼恬不知耻,明明是侵我大宋之地,却说甚“清君侧,援邦交”,真个不要脸……
在一片挞伐之声中,也有不和谐的声音,说,金虏之檄文确是无耻,然也并非全是虚言捏造,那檄文中说北廷“只知雷而不知赵,焉知宋室仍姓赵耶”,这是确凿的事实,所谓身不正行不端,自有人讦之,莫怪金人拿了做出兵借口。
这日,在南瓦子的熙春楼,几名幞头襕衫的国子监生喝得有些熏然了,嚷嚷着说道,“北廷权臣欺主,我朝应趁时出兵,收复江北,匡扶赵室”,又说“北有雷,南有卫,焉知不是同祸……”
便听“咯喇”一声,雅座的花鸟屏风被人一脚揣倒,两名身穿圆领窄袖襕衫的文生大喝一声“宋奸”,捋袖子扑过来就是一顿好打,边打边高声嚷嚷“为金贼说话的宋奸”,附近的的酒客呼啦啦围上来,哄笑着鼓噪,有人拍着巴掌大笑说“打得好”,场面极其热闹。
那两名圆领襕衫的青年文生出拳甚是劲道,虽仅两人却将那五名国子监生打得无力招架,直个抱头呼痛,围观者看得大是过瘾,叫好的,拍巴掌的,闹哄哄一片,酒楼掌事急叫堂倌拉架,那两文生收了拳头,又踢了踢先前说“北有雷,南有卫”的国子生一脚,对掌事道:“打坏的物什找他赔!”说罢,两人拿起毛氅大摇大摆走了。
围观酒客哄笑着各自散去,留下掌事的向那五名被打的国子监生讨要赔付不提,隔廊的一排济楚阁子先前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这下见没了热闹好瞧,那敞开的房门又都合上,其间有人笑说,这打人的俩文生可能是凤凰书院的,座中奇道:“你认识?”
说出这话的人笑而摇头,抬手拂了拂锦袍宽袖,道出其中道理,时下文生都流行交衽大袖的宽袍襕衫,行走间衣袂飘飘,显得风流潇洒,而凤凰书院的学子却惯穿圆领窄袖长不过靴的瘦身襕衫,衬得人格外精神,就像方才那俩文生的穿着,一身英气勃勃。
“而且,”那人笑眯眯道,“你们没见那人出拳揍人的利落,一拳一个准,听说凤凰学院的学子都是日日习练锻体拳的。”
听者恍然大悟,均笑道,莫怪要遭打了,说人坏话竟落到人家学生耳边了——这个人家指的谁,座中自是人人明白。
又有人道出玄机,说,朝中有人上折,建言趁金军攻打河北,北廷调兵忙乱之际,朝廷出兵江北收复旧京,即使不能统一南北也要收回几个州,听说卫国师将指斥为“不明何为‘一致对外’大义的宋奸之论”,观今日酒楼这场闹事,谁说不是朝中争议的折射?
座中人闻之纷纷点头,直道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