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舒骺豞匫窗外,秋已凉。
苏小雨站在二楼阔大的飘窗前,静静地看着棠梨正在园中不远的清凉阁专心致志地教思兴认字。孩子的声音稚嫩、清脆。阳光菲薄,思兴临风而立,专注学习的神情像极了谭家晖。
苏小雨一阵心痛,轻轻拉下了蓝色的窗帘。室内有瞬间的阴凉笼罩,今天是她难得的休息日,平时忙于公司事务,总是脱身不得,而梁君也彻底变了,以前的梁君只是游戏人生,把酒言欢,洒脱随性如行云流水,现在的他酗酒、赌博、抽烟、吸毒、狎妓,倒像乱世没落衰败的阔家公子,周身都散发着霉的味道。
夜半时分,两月未见的梁君居然回来了。
你看到新闻了吗?梁君进门劈头就问,郑重补充说,是警方的新闻彗!
苏小雨已知梁君指的是什么,她打量了一下梁君,神色沉郁,今天的新闻、微博、市井百姓都在议论,说警方根据举报,在道县下洼村的耕地里发现了两具遗骸,经警方鉴定,死者死于一年前,一个是二十六岁左右女性,一个是几个月大的男性幼儿。
梁君一个踉跄,双腿一软,跌坐在沙发上。
你也知道了吗?苏小雨看着梁君瘦而苍白的脸小心地问粟。
梁君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苏小雨,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半天无语。
夜半时分,秋凉好似一阵紧似一阵,梁君的牙齿不住地打着颤。良久,才结结巴巴地说,小雨,我有个不好的预感,那两个遗骸是…..是田路路,和我的……我的孩子。
苏小雨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警方还在遗骸旁边发现了一个镶金的和田玉戒指,雕的是“双貔貅”,你要不要去认认?
什么?梁君容色大变,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田路路生下孩子后,我送过她一个这样的貔貅戒指,羊脂白玉,扬州派雕工,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那一定是她了!
你去辨认一下吧。苏小雨怕惊住梁君,温言劝道,如果不是,她们母子兴许还活在世上,你还有希望见到她们。
不,不!梁君连连拒绝,小雨,我没有勇气,我是个罪人,以前我没有好好爱过田路路,是我对不起她,我没有勇气去她遇害的现场。你说,我幸福吗?人人都说我贵不可言,人人都想攀我附我,可是我怎么没有幸福的感觉?
苏小雨一时无语,世上究竟有多少人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两个人心情沉重,又是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梁君在极度疲惫、虚脱中竟然在沙发上睡去。苏小雨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替他盖上了被子。第一次,她在灯下注视梁君的脸,梁君的眉毛很浓很长,酷似梁成瑜,可是整张脸消瘦、单薄,线条简洁,有着未经沧桑的稚气,缺少了梁成瑜的犀利睿智。睡中的梁君好像并不安稳,眉毛紧紧地蹙着,身子时而抖动几下,像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
苏小雨慢慢收了视线,轻轻挪到床上,关了灯。室内顿时一片黑暗。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就这样醒着疼着。心里的恐惧越来越重,这繁华的魔窟,让她害怕。难道这一生都要纠缠不清?
这样的恐惧,是这样熟悉。和家晖的三年之约就在眼前,可是为什么到现在还要在恐惧的黑色漩涡里挣扎?家晖,难道我们这一生的缘分在三年前就了结了吗?
黑暗中竟然传来梁君隐隐的啜泣。是梁君在梦中哭泣。
苏小雨轻轻叹了一声,富贵如梁君,竟然也这样无奈、这样伤心,这样孤独,勿怪古人把头发称作烦恼丝,正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黎明时分,晨曦微露。睡了一觉后的梁君已不似昨夜那般狼狈,那般惊慌无措。梁君到卫生间草草地洗漱了一下,走到苏小雨身边时,她几乎能清晰地看到梁君眼下青黑色的暗影。
小雨,我做了一个决定。梁君神色坚定,一如洗尽铅华后的释然。
什么?苏小雨疑惑地问。
梁君意外地捧住苏小雨的脸,眼睛深深地望着她。苏小雨正要躲闪,梁君却轻轻地说,我要放了你,虽然我曾经那样爱你。
梁君的声音低而沙哑,可是苏小雨还是听得很清。像做梦一般,她茫然地望着梁君。
小雨,我们今天就去解除婚约,当然得背着我爸。我知道你当初和我结婚,是为了谭家晖和孩子的安全。我们离婚后,你还像往常一样,留在梁家,养育孩子,打理公司,如果哪一天我死了,或是梁家毁于一场大火,或是我爸被铁窗牢牢锁住,你就真的自由了,你就可以去找他,你有权也有资格过上幸福的生活。我害了田路路,我不能再害了你……梁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像是憋在他心中的话一刹那全都迸发了出来。
苏小雨知道梁君的心已经碎了,他恨梁家,恨梁成瑜,恨得难以自拔。
一夜秋风吹,秋天像一个曼妙妖娆的临水伊人,一下脱去了盛装。
秋意已深,秋草黄。
终于,苏小雨在梁君的掩护下,避开了梁家的监视,带着孩子坐上了开往乌鲁木齐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