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贞醒过来时,仍然是月上中天的时辰。天还是一片漆黑,夜空挂着淡淡的弯月。弯月?婉贞细想了下,自嘲自己这次睡得可真够久的了。
望西山一战,她因精疲力竭而晕倒,随后一直昏睡不醒。而这期间,婉贞隐隐约约有些意识,似乎有大夫来问诊,也有德云帮她给伤口换药。梁振业等人也来问候了几次。低头看了看,手掌已经被仔细的包好,伤口也已结痂,感觉不到疼痛了。头还有些沉沉的,可能是躺得太久了。婉贞扶着床沿,缓缓坐起,忽然碰到一人伏在边上,是德云。德云惊醒,看到婉贞起来,有些惊喜,连忙掌灯,又将被垫枕头倚好,让她靠在软垫上坐起来。
婉贞笑道:“我睡了多久?什么时辰了?”
德云道:“四天四夜。现在刚过了一更天。昨日左帅的大军已经到了西平郡,褒奖了您和梁将军临危不乱,对大兴庄的粮草处置得理,挫了突厥人的锐气。左帅知道您病了,还派人过来问候,送了点保养的药品。”
“哦?我也变娇贵了。这点事情就闹成这样,真是不中用。”
“您说什么呢?路上没休息好不说,又连夜赶路,过来就指挥备战,又上战场打埋伏。望西山的战事,现在已经都传遍了!换个男人只怕都不行,德云我听在耳朵里,都觉得自家大人忒了不起。”
婉贞微微笑了笑,不答话。
德云续道:“您这回是受了些风寒,中间还有些发热,不过现在已经退了。军中的大夫只会用些虎狼之药,哪能给我们这样的人服用。被我拦了下来,换成清热安神的汤剂。虽然见效慢了点,但不会对身体产生负担。左右这回大军到了,您也不用再上战场了,慢慢养好病就好。”
婉贞心想,若真能如此,那便好了。又道:“我几年都没生过什么病了,真怕这一病会沉重。还好有德云你在。”
德云笑道:“不过是累了,歇歇就好,哪有那么严重。梁将军和马天赐还整天跑过来看,担心的什么似的。回头告诉他们一声,您已经醒过来了。对了,吃点东西吧,吃了东西好得快。要吃什么吩咐一声,我去准备。”
婉贞道:“不用管我了,这两天你一定没有好好休息,我也不想吃什么,你去休息吧。我再坐一下就歇着。”
“那怎么行。我备下了莲子粥,是现成的,热一下就好。这莲子还是梁将军送过来的呢。在这塞北的地界,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莲子。你少吃一点再睡下吧。这回我也安心了。”
婉贞依了她,点头道好。
德云转身离去,婉贞披起一件长袍离开床铺,走到木桌前。桌台上,笔墨纸砚一如既往地备好放着。想来德云定是日盼夜盼,盼她早些醒来,像以往那样每日坐在桌前看书写字。婉贞深吸口气,信手拈起方石,悠悠地研起墨来。
她自然明白自己这病是如何而来。病有心生,决不像德云说的累到了那么简单。战场上看到的一切,深深地刻在了婉贞的脑海里。她不能忘记那些倒在马蹄之下、烈火之中、厮杀之间的垂死之人。然而一将功成万骨枯,她当时能做的,也只是尽快结束作战而已。这就意味着必须消灭更多的敌人,杀死更多的人。非是她心慈手软,而是她的冷静自持,在千万人的血染沙场前,冰消融解。婉贞明白,一定要自己振作起来。愁绪满怀、伤感忧郁不是她应该有的。去做自己要做、能做的事才是当务之急。
铺开纸张,回想着望西山,婉贞提笔写道:
深秋澄霁,烟淡霜天晓。
翠岘峻摩穹,有碧涧清溪缭绕。
鸣弦多暇,乘兴约登临,听水乐、玩丰碑,遐想东坡老。
当年叔子,何事伤怀抱。
名与此山俱,叹无闻,真可笑。
正写到这里,有人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婉贞抬头一看,是梁振业。梁振业看到婉贞站在那里,顿时释然,道:“已经起来了,觉得好了些么?”
婉贞笑道:“本来也没什么,有劳费心。”随手将写字的纸揉成一团,就要丢掉,却被梁振业一把拦住。
“为什么要丢?”
“写得不好自然要丢。”
梁振业展开看了看,见词中之意已然冲虚恬淡了许多,也放下心来,仍是道了一句:“多多保养身体。如今大军已到,我们不会再打无准备之仗。你赶快静养,恢复元气,好看我们把突厥兵赶回他们的老家。”
婉贞明白他是在为自己担心,说道:“我已经不要紧了。有些事一定要想通了,病才能好。”
梁振业点了点头,又道:“你这词还差一句,我来加上。”说罢,提笔在最后写道:
吾侪勋业,要使列云台。擒颉利,斩楼兰,混一车书道。
婉贞见了他加的这句,与她的前文风格迥异,不禁失笑,道:“梁将军真乃文武全才,词义豪迈之处非我等文人能及,倒是不逊于当年的东坡、放翁。”
梁振业道:“你别来笑我。当然我这也属班门弄斧,自找苦吃,你要笑也是情有可原。这词本来已经很好,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