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度世界,秦征透支了自己的性命本元,在大吕先生遗声的加持下,以最后的生命元力,发出对大晋立国根基的质疑。
御花园中,诸高士或惊惶、或恐惧、或担忧、或沉思。
谢石极度焦急,金陵王气乃是东晋思想、文化、艺术、政事、兵法等诸般理念的集合体,牵涉到晋朝的国运与信仰,他已认定此番来犯的是苻秦高手的联手,是索虏大兵南下的前驱,如果真让对方成功,不待苻秦兵马南下,大晋内部就会因为理念纷乱、信仰崩溃而分崩离析。
而桓伊低着头,忽而低声叹道:“对方之质问,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异度空间中那个紫气金身是恃强行事,御花园诸士自然也可以以暴抗暴,但对方竟然以理行事,这便让桓伊的内心大受冲击了。
东晋朝廷的恶性,门阀士族制度的弊端,朝中部分重臣毕竟是有良心的,不是看不见,虽则他们拘于各种条件,无力改变,但这时被人当面斥责,这些有良心的士人未免心中有愧。
谢石脸色甚是难看,怒道:“哪个国家没有过错,哪个朝廷没有污点?现在是两军对垒,敌魔以此谩骂,实是乱我军心之举!野王这么容易就被人动摇!实非大将之风!”
他这句话,也不是没道理,但桓伊心中仍然不舒服。
眼看来者尚未彻底将六道宫异化,而大晋两大高士已经出现内部分歧,王献之叹息一声,道:“备笔墨吧。”
陆宗念知王献之身体不好,赶紧阻止——书掌道病形于色,其实尚有天年,王献之今日看上去气色不错,实际上却是病入于骨,寿数不久矣。此次若再动手,只怕连所剩不多的生命都要赔在这里了,他岂能为女儿之婚事,而累及至交之寿元?
王献之却摆了摆手道:“此事已不止你一家之事,更非儿女情长而已,六道宫若破,国基有损,龙脉翻覆,则我大晋有灭国之忧,吾不能不顾也。”
便有两位书殿侍从急急入内,铺开一卷轴,此卷轴乃是一件异宝,十分奇异,打开之后,不是纸,不是帛——竟然是水,又有一侍从,献上一笔,竟未有墨。
王献之提起笔来,凝神呼吸,就在水上作书,写一个字,消失一个字,旋写旋灭。
同一时间,明伦堂上,字字出现,字字相联,其文云:“理之所开,力所常达,数之所塞,威有必穷……”
书掌道一抬头,看见这十六个字,呀了一声,一时竟忘了自身的病痛,礼掌道也暂时摆脱了秦征心律的笼罩,又是欢喜,又是赞叹,又是沉浸,欢喜的是王献之出手,赞叹的是此字极尽佳妙,伴之而来的是对这十六个字的欣赏,进而沉浸其中——东晋是一个艺术的王朝,无论礼掌道还是书掌道,尽管他们也身居高位肩负重责,但骨子里都还是艺术家。
王献之与书掌道不同,他本身不修神通,并无神通之术,然其书法境界已是超凡入圣,此时原创之书一出,金陵王气便生感应。
秦征毕竟处于客场,以道家理念质疑乃是逆水行舟,而王献之以书入道则是顺势而行。故秦征一逼一问,皆是强行逼破;而王献之一笔一划,所发之气都如婴儿投入慈母之体,使大晋的国运之力得到了最深层次的激发。
秦征抵挡不住,掉落下第六层去,而王献之书法所激发的意象也跟着顺延至帝皇层。
异界圣贤层的天空,王献之的字体持续出现:“烈火流金,不能焚景;沉寒凝海,不能结风……”
这段文字,从表面上看,是王献之在与敌人辩理,但众高士这时已经看出,王献之所书乃陆机之雄文,文意精深广奥,其中既可解释为政治论,亦可解释为宇宙观,秦征学养毕竟尚浅,但觉字字皆有奥义,却一时未能尽数领悟,更遑论寻其破绽。他以赤子的愤怒,指责东晋朝廷立国与行政的合法性,乃是凭着一腔热血,但这时王献之以书道与之论理,秦征学识跟不上,一时之间却无以为对。
此乃东晋书道修为至高之人,手创巅峰之字体,书之未毕,七界之中,王气腾跃,便有丹凤凝聚成型,舞于虚空,口喷焰球发出光华,又有青龙现于半天,腾于天际,口喷水汽凝聚成云,跃于云间,龙腾凤舞,布满整个空间。
紫气所化之万心,尽为龙凤腾舞所掩盖,大吕先生虽然归隐,但心中仍有家国之念,他虽看不惯朝廷的现状,却并不是有意反国乱晋——他本身也是东晋气运之一分子,这时为书圣笔意所染,遗声所加持之力量同时瓦解。
秦征气为之窒,又掉落到了社稷层。
书掌道嘴角尚存残血,但眼看空中诸字,随意而成,不由得慨叹道:“子敬之书,吾不如也!子敬之书,吾不如也!”
空中之字,也于此时收笔:
“足于性者,天损不能入;贞于期者,时累不能淫。迅风陵雨,不谬晨禽之察;劲阴杀节,不凋寒木之心。”
王献之此贴,运笔如火箸画灰,字势连绵不断,于张扬之中又极备法度,七十字一气呵成,有如一字,此乃王献之自创之体,时人称为“一笔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