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是黑压压的慕容别苑,脚下是黑压压的长安,这座都城太过复杂了,复杂得秦征觉得自己仿佛一叶小舟,置身于洪涛巨浪之中,随时都会淹没,虽然有楫桨,但在狂风巨浪之中却根本使不上力。
秦征的心越来越抑郁。他想远离慕容府,可是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青羊宫已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在严三秋等人面前,“青羊子”那虚假的紫气也罩不住他了,要想逃离长安,可是朱融还在这里,杨钩还在这里,雷炎在这里,陆叶儿也还在这里,这些人就像一个个的枷锁,让秦征纵有御风之术也没法动弹。
他对自己自信心的奠定,始于陆宗念的那句评语:“若你体悟得五雷正法,出去之后便能与当世一流高手一较雄长!”桃源一役,更是激发了秦征的雄心壮志,只觉得天下之事,无不可为,因此他才会在苻坚面前露出狂态,才会在严三畏面前发出“杀孙宗乙、毁宗极门”那样的豪言壮语!
然而这两番受挫却击垮了他的自信,今天他才算体会到了自己的渺小,武功上根本斗不过孙宗乙,玄术斗不过臧隽,说到政治局势,他又发现自己对长安的形势完全摸不到边,半个月前,他觉得自己如一头振翅九天的苍鹰,俯瞰天下万事,这一刻忽然之间他却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一只泥坑边上的蝼蚁,变得好渺小,好渺小,若有大人物一脚踩下就得粉身碎骨——“原来我终究只是一个小人物!”
一回头,之前的种种雄图雄心,忽然变得有若幻觉,连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连行动都无法自主,还说什么纵横捭阖,说什么天下无敌!
只半个晚上的功夫,秦征已经变得背脊伛偻,脚下乱走,也不知道走向何处,他忽然发现自己孤零零的,竟然没有一个可靠的依傍。他曾庆幸自己的自由,此时却彷徨起来,如果他有一个师门,如果青羊子真的是他的师父,这一刻或许就不会如同孤魂野鬼一般不知该往哪里去,不知该怎么办……
夜越来越深了,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秦征下意识地缩到了一条小巷之中,就如同一只受惊了的老鼠。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害怕闪避。
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猫来,秦征吃了一惊,他吃惊的不是这只猫,而是自己竟然会被一只猫吓了一跳!
“我如今,难道真的就变得如老鼠一般了么?不,不!”
在心灵的绝对黑暗中,秦征猛然地扒开了一条缝隙,硬是要找到了一丝微弱光芒来:“不!不!我是心魔转世!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倒的!我是心魔转世,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倒的!”
虽然眼前的事情处处不顺,“但是,这一切都只是上苍给我的磨练!总有一天,我体内的强大力量一定会觉醒!是的,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那个时候,我要十倍报偿今日的恩义,我要百倍报复今日的仇怨!”
他的人蹲在一堵墙壁的阴影中,心却在挣扎,秦征重新站了起来,他被严三秋从地下迷宫倒拖出来,全身沾满了灰尘,鞋子丢了,衣服破了,头发也都散乱了,整个人狼狈极了,但他的背脊却挺了一挺,重新昂起了头,走出了墙影小巷。
还不到四更,慕容别苑后园一战其实并未费多少时间,天色很黑,没有御风的秦征在长安的大街小巷漫步,不知道走了多远,忽然听到一声箫声,箫声似乎也充满了抑郁,偌大一座长安城,不知潜藏着多少不得志的人。
秦征不知不觉间被箫声所吸引,推开一个虚掩未锁的后门,院落内木叶萧萧,一个中年男子身着便装,似乎半夜醒来,百无聊赖之下乃发为乐声,吹奏者吹得失神,聆听者听得入神,陡然间箫声停歇,两人一抬头,在月色下看清楚了对方都吃了一惊,同时出声,秦征叫道:“管美人!”而对方叫的却是:“秦征!”
跟着两人同时脱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征看着箫管末端隐隐发亮的“炼白珠”,想起了管仲平如何背叛桃源,如何杀害朋友,如何屠戮灵兽,但不知为何,此刻心里却恨他不起来,只是冷笑:“你来长安,不是要谱你那旷古未有的大乐章么?怎么却孤零零窝在这里深夜独奏?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卖唱的。”
管仲平看着秦征的狼狈状,也冷笑道:“阁下上达天听,下敛巨富,青羊真人既然闭关,杨钩又不成材,云笈派自然握在你的手中,眼下你在长安势大力雄,玄武中人无不仰慕,正该春风得意才是,怎么却搞成这副模样,若不是认得你,还以为我家里闯入了一个乞儿。”
两人互相挖苦,跟着默默对视,忽然同时发作一笑,管仲平不知为何,忽然不想掩抑自己的情感,悠悠道:“天下事十九不能如意,外人看来你是威风八面,其实是苦是乐,怕是唯有你自己知道。”
秦征道:“你来长安,看来也不得志。嗯,是了,桃源一事你劳而无功,说到武力不如尔何辜,说到亲近不如赵整,说到深邃不如严心圣,说到名望更不如我师父与道安,到了长安多半不得重视,如今苻天王想的都是军政大事,哪里有空支持你去谱什么旷世乐谱。”
两人互给对方伤口撒盐,但各自痛过之后,又自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