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突然神色一变,然后笑道:“等一下,好你个小子,设了套让为父钻啊!为父不需要管源师这样的人,心里怎么想的,只需要他们安心效力就行了,事实上这些年来,他们当中也是没有一个人背叛过为父,即使是源师,心中虽然可能恨着我,却仍然表面上很恭顺,为父给他自由的时候,他自己还说以后也会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呢…。”
杨玄感摇了摇头,再次否决道:“父亲,其实你心里也清楚,这些人之所以不敢背叛您,不是因为心里真的愿意为您去死,而是因为在他们眼里,您还是当朝宰相,头号权臣,他们手上也没有任何对您不利的证据可以指证您,所以才会作出一副恭顺的样子…。”
“说白了,这些人之所以这样,一是不敢和您作对,二是可能还想依靠您的权势向上爬,您说是不是这样呢…?”
杨素不再说话,此时他额上的汗珠,也是越冒越多,从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过话,更不用说,此话是出自于他一向认为,多少有点有勇无谋的长子之口。
杨玄感长吁了一口气,又道:“从高仆射和杨勇的事情上看,这些依附或者畏惧权势的人,并不是真正可靠的,一旦哪天陛下或者其他的权臣,想要对父亲您下手,这些人肯定是第一个跳出来咬您的人…。”
“就好比那王世积,他没有庇护原来自己的手下皇甫孝谐,结果最后先皇要对王世积下手时,这个皇甫孝谐可是给了旧主致命的一击,父亲,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杨素颓然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嘴里喃喃嘀咕道:“难道真的是我做错了吗…?”
杨玄感看杨素坐在石头上,干脆也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屁股压着自己的脚后跟,一脸的真诚,正视着杨素,继续道:“退一步说,就算这些人不出卖父亲您。那么让他们做事的时候,他们会尽心竭力,投入自己的热情,乃至于自己的生命吗…?”
杨素听到这里又来了劲,恢复了平时的镇定,从容不迫地拍了拍自己甲胄上的尘土,问道:“这个为父倒是不担心,一来他们只需要听命于我,不需要自己决定什么,二来那个源师在蜀王那里卧底二十年,难道就不是在投入生命…?”
杨玄感微微一笑,否决道:“父亲,这可不是一回事!像个木偶一样完全听命于您的,只不过是个奴才,是个傀儡,这种人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一点主动性,您自己想想,这么多年来,您散布在各地的这些卧底们,可有哪个自发地做出些漂亮行动…?”
杨素一下子又变得无话可说,确实,多年以来,自己的所有手下全是听命行事,没有一个能主动地独立办成什么漂亮事,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杨素一下子哑口无言,最后一声长叹,人也变得跟泥雕木塑一样。
杨玄感却是说得渐渐激动,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慷慨激昂地作着一个人的演讲,这些话在他心里存了多年,今天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感觉就象是在这炎炎的夏日里喝了一大杯冰镇酸梅汤,端地是从头爽到脚。
“其实这些话,孩儿早就想和父亲聊聊,孩儿其实多年来一直很好奇为何那些世家大族,比如李密和李渊他们家,能有代代相传的忠仆,就好比李密家的那些家将,儿子接父亲的班,继续为李家效力,父亲,您一直说要我们杨家当百世诸侯,请问这百世诸侯没有百世忠仆的帮忙,还能流传百世吗…?”
“如果只是像您一样,把人只是看成冷冰冰的道具,即使您在表面上对人还算厚道,但本质上对人还是一种利用,而不是真心的结交,那最后的结果就会是现在这样,没有人会打心眼里为我们杨家效死力…。”
“或者退一步说,他们只是您的工具和傀儡,发挥不了什么主动性,只会做你吩咐他们做的事,自己没有一点创造力,更不可能独当一面…。”
杨素突然摆了摆手,眼中的光芒又闪了起来,再次问道:“等等,上次先皇驾崩,大兴城内风云变幻的时候,我们越国公府的上千门客,可是没有一个临阵脱逃的,按说如果杨府出事,他们的那些证据和把柄,也可能不复存在,甚至可以说能自由了,可是在这种压力下也没有一个人生出异心,这个你又如何解释…?”
杨玄感闻言,立即回答道:“父亲!这些门客和您控制和收买的那些官员不一样,多年效力我们杨家,在这里待遇和条件都很不错,可以说离了我们杨家也无处可去。即使是为了保自己的生计,也是不希望我们杨家垮掉的,所以才会跟我们家共存亡,至于您在朝中控制的官员也不在少数,除了李密外,有一家主动来帮忙的吗…?”
杨素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这句话戳到了他心中最深的伤痛,其实上次大兴城内的惊天巨变,让他受了极大的打击。
所谓患难见真情,在杨家生死存亡之时,唯一真正帮忙的,居然不是自认为控制住的多名重臣,而是杨玄感结交的李密一行人。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后,杨素就对自己一生的信念产生了动摇,而杨玄感今天的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彻底认清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