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伯渊的脸上立刻挂起笑,不急也不恼,搭着胳膊靠在门上反问道,“怎么,难道我选的地方你不满意?”说着煞有介事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语气里透出几分得意,“整个北平城,哪还有比这警察厅监房更私密更安全的地方。”
顾绍霆轻轻扫他一眼,继续淡定喝茶,半晌无话。
宋伯渊无奈地对天叹了口气,“三年不见,念之,你还是这般无趣……”顾绍霆不置可否地一挑眉,“我也更愿意同你在战场上见面。”
宋伯渊一抖肩膀,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一边伸手倒了杯茶一边摇头,“别了,你顾二爷的脾气,我可吃不消。”
顾绍霆提提嘴角,将手里的茶杯捏了两转,“上海那边,怎么样了?”
宋伯渊手一顿,茶没喝完,眼睛却突地亮了,他往前俯了俯身子,笑着低声说,“念之,你这招引蛇出洞,用的当真险……上海的动静倒是不小,你那位六姨娘,有野心有手段,只不过……”
话到嘴边又不说了。
顾绍霆皱皱眉,“不过什么?”
宋伯渊若有所思地撇撇嘴,手腕轻摆左右摇晃着茶杯,“按理说,军需这块大肥肉,谁胆子大谁有得吃。法租界的那帮洋鬼子没那胆子,上海的军需处长没钱,最后就只能落到那些想借此大捞一笔的商人手里,可叹呐。”
宋伯渊喝了一口茶,想起什么又笑了,“你那位六姨娘倒真是个厉害角色,不仅有胆有识,关键口气还不小,军需处天天跟供着财神爷似的供着她。可惜……姜还是老的辣,这肥肉最后还是落到了你们家老爷子手里。”
顾绍霆冷笑一声,像是并不惊讶。
宋伯渊于是也不在意的笑笑,“你且放宽心,依我看,你们家老爷子不糊涂。”
顾绍霆表情淡淡,“他只是从来不信女人罢了。”说着他又抬头看向宋伯渊,“佑霖,你再帮我查一个人。”
“谁?”
“程叔昀。”
宋伯渊听完一愣,“你是说……十年前名动北平的那个京戏名角程叔昀?”
顾绍霆缓缓点头,“是他。”
冬日的天暗得十分快,北方到底不比南方,入夜之后冷意彻骨,身子怎么暖也暖不热。
苏清绾伸手拉紧身披的绒毛毯子,轻轻垂着眼。自爹去世之后,她亦在西院住了好几年的,只觉得那时都没有这样冷的时候。
“小姐……”春生推开门着急端了暖炉子过来,“这屋子一年没住人了,怕是要冷许多。”春生将炉子往苏清绾身边推了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要不我们今晚先去大房里住,齐姑姑说……”
话未说完,就看到苏清绾极轻的摇了摇头。
春生用力眨眨眼忍住泪意,起身挨着她坐下,声音很轻,“小姐,你先歇息吧……火车上这两天你都没怎么好好睡觉……”
等了一会,苏清绾什么话也没说。
春生拉过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春生眼睛一红,立刻用双手包住暖着,语气有点着急,“小姐,你别太担心二爷了,二爷在上海那么大的势力……虽说这是在北平,可是小小的一个警察厅,肯定不敢拿他怎么样的……”春生紧紧盯着苏清绾,“丘十不也说了嘛,二爷自有他的打算,让小姐别太忧心……”
过了许久,春生终于感觉到苏清绾在慢慢回握她的手。春生其实想哭,但她努力睁大眼睛忍住没哭。
苏清绾转过头朝春生温温的笑,“春生,我没事。”
说完抬头望着不知哪处,又开始沉默。
窗外的月每到年关就圆了。苏清绾静静地看着,心头越发压抑得厉害。
春生害怕她因担心二爷伤了身体,她何尝不知。连丘十都明里暗里安慰她多次,二爷不会有事。
她并非不相信二爷,只是有些埋怨自己罢了。
毕竟此次北平之行,皆是为她。
苏清绾轻轻闭了闭眼,之前许多事因了她顾念三姨娘的心都被她刻意忽略了,如今看来,临走时黎风清的话果然是意有所指。
那么……此事原是早有预谋的吗?
大哥的死又是怎么回事?她记得最后一次见大哥是在离开苏府那天夜里。她后来才知道大哥是因为吸食鸦片和赌博欠了不少钱,被人下了套。她与大哥自小便不亲近,因为这事更是断了联系,自她住进顾园之后大哥再没出现过。
从齐姑姑的话来看,三姨娘对二爷的误会颇深,而且极不愿意她与二爷有丝毫关系,许是认定了二爷是杀害大哥的凶手。
三姨娘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苏清绾深思片刻,突地扭头问春生,“春生,今晚警察厅来人是谁通报的?”春生一愣,“是管家吧……”
苏清绾皱着眉摇摇头,“……不是吴伯。”
身形虽然相似,但那面容却是全然陌生的。
春生看她误会也连忙摇摇头,“确实不是吴伯,小姐你还不知道吧,现在苏府的管家已经换人了。